车里冷气很足,一点都不热,林烟不懂他的用意,只点头说随意。
宁则远将他那边的车窗大开,他一手支在窗户上,一手握着方向盘,眼神定定望着前面。夏季闷热又潮湿的风黏黏吹来,他的短发瞬间乱了,像是鸟儿无助扑棱的羽翼,又像是原野荒芜的枯草。
林烟总觉得宁则远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具体是哪儿,她又说不上来,也懒得再深究。
周五下午这个时间点整座城市慢慢开始拥堵,他们在喧嚣的世界里走走停停,像一只背了壳的蜗牛。
不知遇到第几个红灯的时候,宁则远终于开口说话了。
“林烟——”他唤了她一声,又说:“对不起。”
对面汽车的鸣笛声,不远处商家的促销声,汇聚成漫天的喧嚣。这漫天的喧嚣中,他格外郑重地说,林烟,对不起。
记忆里,宁则远只跟她道过一次歉……林烟侧目望着他,有些不可思议。
宁则远只是垂着眼,英俊的脸上落下一小片阴影,眸色晦暗不明。他说:“林烟,我特别抱歉昨晚说了那么冒昧的话,还有……四年前所有的事我都特别抱歉。”
林烟忽然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那样的喧嚣里,他努力继续在说:“诚如我母亲所言,我是个特别自负的人,所以很多时候行为处事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四年前是,四年后还是。林烟,对于打扰到你的生活,我真的特别抱歉,你就当是看个笑话吧……”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呀……这些话再不说,只怕也再没了机会。
宁则远淡淡望过来,眉眼英俊,眸色沉隽,嘴角轻轻扯着,是个浅浅的笑意,一派的斯文儒雅之态,唯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他最后说:“林烟,我由衷的希望你幸福。”
林烟傻傻望着他,动了动嘴角,前面正好绿灯,宁则远淡淡一笑,别开眼,再没有说话。
到他们楼下,他又绅士地替林烟打开车门,手里多出一个方方的盒子,他说:“珍珠虽然不是我的女儿,可我挺喜欢她的,这是我买的珍珠手链,不是很贵重,你拿着吧,就当是我微不足道的一点歉意。”
林烟不要,宁则远还是将盒子放在花坛边。缓缓吐了一口气,他微笑地说:“林烟,再见。”
也许是再也不见……
眸色有一瞬的黯淡,忍住想要拥抱的冲动,宁则远斯文颔首离开。
其实,他在外人面前永远是这样彬彬有礼……他是大家子弟,最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风度,尤其身姿挺拔清峻,好似茫茫沙漠中屹立的风干胡杨,伴着唯一可见的日出日落,最是落寞与孤苦。
盒子里是一大一小两串珍珠手链,宁则远已经走了,林烟望着两串价值不菲的链子,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疼。
她有点后悔,忘了道一句——没关系。
别过林烟,宁则远折回去接母亲,没想到翁涵之来电说遇到老朋友,让他不用再来。宁则远没别的地方去,只能回老宅。
宋妈煲了汤,他没什么胃口,一个人上楼。他哪儿也没去,只是进了最里面那个房间。
入眼是梦幻的粉红色,还有天花板上坠下来大大小小的珍珠,淌着莹润的光泽,构成一个再迤逦不过的梦。
宁则远倚着门静静看了一会儿,缓缓走上前。
他个子高,抬手就能握到一颗珍珠。入手很凉,像是泪。宁则远极有耐心地一个一个解下来,珍珠落了地,骨碌碌乱滚,他又一枚枚捡起来,堆成一座小山。他坐在旁边,倚着床,安静看着。
秦嫣走进来的时候,刚好有珍珠滴溜溜滚远了,她捡回来放在他的手里。
她蹲在他的面前,说:“阿则,我们试试吧?”
☆、第四七章
黄昏时分下过一场暴雨,这会儿凉风习习,不少人出来纳凉,“佟先生,佟太太,带珍珠出来玩啊。”有人热情打招呼。
林烟淡然一笑,回了句“是啊”。
佟旭东却不大自在。他很早就发现林烟有一种本事,在外人面前说谎,她从来都是这般神色自若,最会哄人,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他们是恩爱的一家子……佟旭东心里怪怪的,回到家哄珍珠睡下,犹豫了许久,终于吞吞吐吐地说:“阿烟,我最近去附近的几家公立私立幼儿园看过,环境都不错,就是好一点的幼儿园需要很早开始排队……”
这一句话拐了好几个弯,林烟不傻。
前几天两个人说去领结婚证,结果她证件突然找不到,恰好身体也不好,于是慢慢拖下来,佟旭东不过是想提这件事,林烟心里却不舒服。她没接幼儿园的话茬,而是反问他:“旭东,你现在跟我说话也要拐弯抹角的了?”
佟旭东微微愣了愣,挠头掩饰脸上的尴尬。
林烟叹气。她和佟旭东这几年互相扶持,到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有许多说不清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可林烟知道那肯定不是爱情。不涉及爱情的时候,两个人能够坦坦荡荡,一旦有爱情在,所有的都会变味……
“旭东,你知道的,为了珍珠我什么都愿意。”
眸色微暗,林烟怔怔望着前面,一双眼并没有焦距,却又似乎隔着这道虚空与谁在遥遥相望,“我以前不大信鬼神,也从不信命,可现在逼得我不得不信……旭东,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的证件突然不见?”
佟旭东闻言,瞳孔骤缩,无力地垂下头。
静谧许久,林烟打破沉默,“我最近去庙里上炷香。等上香回来,我们就结婚,别耽误珍珠。”
佟旭东低低说了声好,忽然又提起杂志社这周末组织去三溪山漂流的事,说是统一要求带家属,还说那边山里正好有座千年古刹,挺灵验的。
一旦涉及到家长里短的琐事,那种谓之家的氛围又回来了。
林烟皱眉。她打算找个幽静的禅院,可禁不住佟旭东说想带珍珠一起去玩水,才勉强答应下来。
第二天说给珍珠听的时候,小丫头果然对于玩水这件事期待的不得了,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掰着手指努力计算还有几天到周六,像个小大人似的。到了周五晚上,珍珠更是兴奋,穿着睡衣在卧室里跑来跑去,林烟怎么都哄不好,只能装作生气背过身去。——每次她这样,珍珠就知道妈妈生气了,总会主动过来安慰她。
这回也一样,但不是珍珠的小软手过来抱她,取而代之的,是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戳在林烟腰上。
又淘气了!
林烟微笑地低头,嘴角笑意不由滞住,就见珍珠手里握着个发卡——她收到抽屉深处的那个贵重发卡——林烟呆住。
珍珠很臭美,这会儿比在自己头顶,另一只手里抓着条珍珠手链,活脱脱一个爆发小富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