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千杀整整被女孩蹭乱的衣襟领口,见她仍在出神,便转开眼去,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出了书房。
孟七七在他擦肩而过的刹那,忽然转过头去,轻轻唤了一声:“战神大人……”
上官千杀立在门外,微侧了头,“嗯?”
孟七七凝视着他的背影,“我……”她忍不住要问出蒋虎彤查到的事情来。
上官千杀听出她话音中的犹豫来,他沉声道:“不急。我说过了,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他皱紧了眉头,大步离开了,虽然看上去从容,心底却有几分狼狈。
孟七七独自浑浑噩噩回到府衙。
南宫玉韬正在暖房里欣赏云州知府栽种的玉兰,听下人传报说公主回来了,挑了挑眉毛,命人打水来洗干净了侍弄兰花时沾了新泥的双手,一边用白绢布擦着手,一边晃晃悠悠走出了暖房,迎上孟七七笑问道:“怎么?不是要去高府与你的战神大人同食同寝的吗?这就回来啦?”
孟七七看他一眼,原本有些呆的目光活泛起来,她拽过南宫玉韬手上打湿了的白绢布来,直接拍在了自己脸上,眼耳口鼻都糊住了。那凉沁沁的感觉覆上滚烫的面皮,她这才觉得神思清明起来。
南宫玉韬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去时雄心满满带着的包袱还扛在肩上,嗤声一笑,“这是被扫地出门了?”
孟七七扯下脸上的绢布来,丢回南宫玉韬怀里,因满腹心事,也没心绪与他斗嘴,肩膀一塌,让那包袱顺着胳膊就坠在了地上。她人越过包袱,径直往自己先前在府衙住着的院落而去。
南宫玉韬骇笑,瞅了一眼那包袱,皱着眉头伸出两根手指捏起来——里面都是衣物之类,倒并不沉重。他跟在孟七七身后,见她这幅样子,猜想是出了什么岔子,他捡起怀里的白绢布来,笑道:“我用来擦手上泥的帕子,你看也不看,就往脸上糊——真是有勇气。”
孟七七没力气回嘴,听他这么说,摸了摸脸,难怪刚才感觉怪怪的。她一路走回自己寝室,合身往榻上一扑,将脸埋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了。
南宫玉韬倒没进去,他倚在门框上,啧啧两声,等了半响见她还是动也不动,出声嘲讽道:“这是要将你自己闷死不成?”
孟七七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我若要闷死自己,最好是在昨晚就下手。”至少还给战神大人留下个美好的回忆。现下可好了,美感是糟蹋殆尽了。她的苦衷这会儿又不敢说,倒让战神大人误会她这些年来都是布局骗人的了。最初的震撼愧疚过了之后,孟七七也觉得委屈发恨起来——除了战神大人,她何曾对第二个人这样耐心在意过?虽然理智上知道战神大人现在这样想她实在是在正常不过,情感上却忍不住要觉得被错看了。
南宫玉韬把那包袱抛到她床脚下,收敛了玩笑的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见蠢萌小表妹仍是死了一样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不吭声,便猜测着问道:“你要去军营,师兄不许你跟着?还是你又想了什么危险的事儿,师兄不许你一个人去做着玩?”
孟七七无力道:“你能有点别的想法吗?”
南宫玉韬耸耸肩,“固有印象,不好改变。”他摩挲着下巴,思考着道:“难道是十七的事情被师兄知道了?”近期比较有可能出岔子的事情也就这一桩了,“唔,或者是,此前你要我帮你驯马……”
“不是驯马。”孟七七听到这里,感到身上的力气又回来了些,虽然不足以让她活蹦乱跳,说几句话却还够用,“是十七的事。”她终于从被子里面抬起头来,人也坐起来看向南宫玉韬,“这些人是我当初从你的玉如军中借来的——战神大人知道了。”她深深叹了口气。
南宫玉韬做了个“怕怕”的样子,想了想看着她道:“就这件事?”
孟七七对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感到不满,她重复着,“就这件事?就这件事还不够吗?”她揉了揉眼睛,因为方才在战神大人面前的那场大哭,眼角有些痒。
南宫玉韬的目光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落在她泛红的眼角,轻哧一声,“都哭了,看来称得上是大事了。”
孟七七那会儿哭的时候不觉得,这时候理智回笼又当着变态表哥的面,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捂住眼角,嚷道:“谁哭了?你眼睛不好,看东西都不清楚了。”
南宫玉韬摊摊手,见她一直拿手揉眼睛,简直看不下去,还是走入室内,从怀里掏出丝帕来丢到她旁边,淡淡嘲弄了一声,“出息。”
孟七七可以说是在变态表哥的嘲弄下一路茁长成长起来的,闻言也没什么感觉,拾起凉沁沁的丝帕按在发烫的眼角,安静了片刻问道:“蒋虎彤或者张新敬那边有来信吗?”
南宫玉韬道:“你就去了这两个时辰的功夫,能来什么信?”
孟七七这下是货真价实叹起气来。
南宫玉韬笑道:“小小年起,学人做什么深沉样子?”
孟七七手里捣着那丝帕,叹气道:“你不懂,我这心里烦得很。”她能不烦吗?她现在无比焦灼地等待着真相大白的时刻,好跟战神大人讲明这一切,让他不要误会。
南宫玉韬见她情绪不振,转口问道:“那师兄怎么说?他知道了之后。”
孟七七一想起战神大人最后留给她的选择题,就烦得想要揪头发。让她现在把西北军交出去——她当然不会把好不容易吃下来的西北军交出去!但是不交出去,眼看战神大人那个架势就是要钻牛角尖。放在平时,别说是一个西北军,就是东北军,南北军,北北军都摆在她眼前,也没一个战神大人重要啊。偏偏却是这个节骨眼上。她哀嚎一声,彻底没有跟变态表哥说话的心情了,再度把自己扎进被子里,闷闷道:“你出去,让我闷死我自己算了。”
南宫玉韬见她烦恼,反倒笑起来,走过她身前时,顺手把自己的丝帕收了回来,丢下一句,“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记得自己带方帕子。”施施然出了房门,留孟七七一个人辗转反侧、纠结煎熬。
好在战神大人也说了,“不着急”,让她想好了再说答案。孟七七就熬着,期盼在战神大人耐心告罄之前,张新敬或者蒋虎彤那边能有进展。
孟七七焦灼不安地度过了一天、两天,终于在第三天收到了张新敬的来信。
“禁宫大火,胡马为乱。”只有八个字。
胡太妃终于动手了!
送到她这里的来信,走得都是南宫家的信使,比朝廷的八百里急件还要快上几分。
孟七七本就时刻准备着,接到这封来信,可以说是打马就走。南宫玉韬送她出府衙时,叮嘱她路上小心,遇事带上脑子。
孟七七道:“有哑公跟着我,又有我二哥在并州接应,没什么好担心的。”
南宫玉韬斜她一眼,“谁担心了?”又问道:“你就这么走,不给你的战神大人告个别什么的?”
孟七七坐在马上苦笑,就那天的事儿她还没跟战神大人说清楚呢,此刻要怎么解释这突然的离开?她拱拱手,“就拜托表哥您了。你……等我走了,去战神大人那儿说一声吧。”
南宫玉韬哼笑一声,“用得上的时候就是‘表哥您’,用不着的时候就成了‘变态表哥’,你好意思么?”
孟七七急着要走,倒难得没贫回去,只又拱了拱手,这便在哑公与一支二十人小分队的护卫下,飞快驰出了云州。用云州知府的印信出了城门,孟七七于官道上驰骋之时,忍不住回望上官千杀所在的城池——唯见城墙顶上千杆黑色旗帜,迎风猎猎而舞。
不是她吝啬于一个分别前的见面。而是她不知道:
要如何对不想失去的人说再见。
彼时上官千杀还在西北军的军营中,听到亲兵来报,说安阳公主带了一队人马离开了云州之时,他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不是那种新鲜的血腥气,而是压抑了很久的,陈旧腐朽的铁锈味道。是他三日前在高府旧书房门外生生咽下去的那口淤血,这一刻又冲了上来。
高志远与李强任原本是在他坐下商议军务的,见那亲兵退下后,少将军沉着面色一语不发,不禁小心地对了个眼色。
李强任清清嗓子,小声道:“想来公主殿下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做……大约过不几日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