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半刻,小皇帝终于咬咬牙做出了决定。他几步走到祁染面前,板起脸,道:“朕有两个条件,一是你不能捏造事实,二朕要知道真相。”
“我能查到的,不会瞒你。”
祁染似乎经历了半刻的思考,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将这话承诺了下来。
小皇帝轻呼一口气,心下稍稍安定。
他到底没有经过太多事情的磨砺,看祁染神色郑重,竟就信了她大半,也就没有注意到祁染话中留下的余地。
能查到的?
那还不是祁染想查什么就查什么!只要是对邵俨不利的,她不去查便是了。
立在小皇帝身后的暗卫皱了皱眉,视线落在祁染身上,露出几分锋利来。
祁染的视线不紧不慢地扫过去,抿唇浅笑,半点都不在意。
事情暂时算是谈完了,祁染站起身准备离开,视线无意间扫到角落的一副画,心头蓦然一动,便迈步走了过去。
那面墙上挂了好几副画作,而她注意到的这一副甚至不是其中的佼佼者。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运笔灵动,笔锋却隐隐透出稚嫩,画上也没有题词,只在落款处写了端正的两个字“子木”。
“这是谁的画?”
祁染将那幅画仔细看了几遍,总是有种莫名的感觉,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李昭的画。”小皇帝有些诧异她会突然注意到这幅画,几步走过来,揣手站在她旁边,开口回答了。
“李昭?”祁染从他嘴里听到一个莫名的名字,不由皱眉,顿了一下,又转头看向这幅画,开门见山道,“能把这幅画送给我吗?”
小皇帝也将视线投注到画上,稍作挣扎,开口道:“其他的画,可以任由你选。”
他说出这话,祁染便下意识扫了旁边的几幅,目光转过去,也颇有些吃惊。这面上挂了七八副字画,下笔刚健有力,染墨恰到好处,无论是画与字都属上上成。
祁染又看了一眼落款,发现无一不是大家之作,甚至有一两幅已然是孤品。
“那些都舍得,为何舍不得这一幅?”祁染将视线重新转到眼前的画上,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
“父皇在位时昏晕无道、滥杀忠良。”小皇帝顿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语调平缓,神色透出些严肃来。
祁染惊讶看过去,着实有些诧异他会这样评断自己的父亲。
小皇帝却根本不在意她的目光,反而直直地望着那幅画,声音沉了下去:“李家世代忠良,曾官居丞相,更常为皇子皇女的启蒙恩师。百年世家,父皇却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将其满门抄斩。”
他顿了一下,嗓音透出些沙哑来:“李昭那时只有十二三岁。他七岁的时候,便画这幅画的时候。六岁学画,九岁作文,凡是教过他的先生,无一不是拍手称赞。而这般才华的孩子,竟那么年幼就没了……”
“所以挂着这幅画,想要警醒自己?”祁染心下微沉,目光也悠远起来,顺着小皇帝的话继续说了一句。
“是。”
小皇帝没有多做隐瞒,坦率地点了点头。
祁染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幅画,心头仍是有莫名的触动,却再没有开口要画的事情,只抿唇笑了,抬手在小皇帝的肩膀上拍了拍:“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她曾经多次对小祖宗的眼光表示怀疑,既然已经是权倾朝野,为什么选了这样一个不受控制的皇帝。后来才发现,小祖宗根本是一个过于温柔的孩子,从来没有想过要永远把持朝政。
而他选的这个小皇帝,确实是不错的。
祁染摇头笑了,迈步便从御书房出来。
小皇帝被她的突然离开弄得极为迷茫,下意识想要开口喊她:“怎么……”
祁染没有回头,只是朝后面挥了一下手。她迈过门槛,走进猛烈的阳光里。外面的光有些刺眼,让她不由眯起眼睛,不过唇角的笑意却是半分未减。
东羯……真是好大的野心啊。
她转头要去宴席的地方寻找邵俨,而在相离着几个宫殿的地方,方才被她怀疑的几个宫女,如今正站在一处院外守着。
“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屋里传来一个压抑着怒火的男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哦?这要求是觉得过分了吗?”
黑衣人面前站着一个青衣男子,面容俊朗,嗓音清朗,说起话来语调也是轻松,听的人心神都是一清。
“你……”黑衣人的面色冷了下去,视线落在青衣男子身上,隐隐透出杀气来,“你最好不要再谈条件,而是把东西直接孩给我!”
他说着话,音调却与常人不同,明显有些怪异。
“百人的武士任我调遣,少一个人都不行。”青衣男子手中拿着折扇,慢悠悠地晃了两下,唇角仍是带着笑意的。
“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黑衣人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眼中都要喷出怒火来。
“所以……你是应,还是不应?”青衣男子笑得如沐春风,折扇随意地扇了两下,微微挑眉,又问了一句。
他的话音未落,黑衣人突然扑了上来,手中攥着的弯刀朝着他的脖子呼啸而去。
青衣男子反手用折扇一挡,“噹”的一声,折扇被砍断了一半。他的面色却是半分未变,唇角仍是带着浅浅的弧度,只像是随意感慨了一句:“时间要来不及了呢……”
两人的视线相接,黑衣人的眸子都有些猩红意味。他手下用力,杀气愈发浓了几分。
“咔嚓”折扇又断了一层页子,青衣男子却仍是温和地笑着。
在弯刀将最后一道砍折之前,黑衣人忽然收了手,恶狠狠地看了青衣男子一眼,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来:“你好样的!”
这一句显然不是夸奖的话,却让青衣男子笑得弯了眼睛,语调轻快追了一句:“您这是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