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原本还想着老圣人退位之后,难免有些眷恋权位之心,回头定然会跟圣人有什么心结的人,这会儿完全可以失望而归了,老圣人是个挺看得开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直接了当地就退位了,他身体可还是挺不错的。
老圣人觉得自个退休之后的生活还是挺不错的,圣人对他很是尊重,朝政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会直接过来向他请教,有的时候,当着他的面,也会抱怨一下朝堂上的事情,比如说一些朝臣食古不化,道貌岸然,自个一屁股的烂账,还在那里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那些御史什么的,说是风闻言事,实际上,一个个就喜欢捕风捉影,这跟恶意构陷有什么区别。最烦的是,他们还很喜欢在皇帝身上找点不大不小的错处,以显示自个是个能够犯言直谏的忠臣诤臣,这算怎么回事嘛!
很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老圣人听得乐不可支,恨不得拍着圣人的肩膀哈哈大笑,臭小子,这下知道,皇帝不是这么容易当的了吧!什么是皇帝,那就得忍常人之不能忍,你可以小心眼,会记仇,但是,该心胸宽大的时候,捏着鼻子也得继续宽大下去。
老圣人有的时候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这下子这些破事总算不归自个管了,以后都是自个儿子的事情了,自己完全可以待在宫中,养养花,逗逗鸟,玩玩一些原本当皇帝的时候会叫人觉得玩物丧志的小玩意,简直是完美。
老圣人退休后的生活实在是非常平和,但是他很享受这一点。当然了,这也是圣人并没有触碰到老圣人的底线的结果,圣人根据自个对于老圣人的了解,他几乎能够想象,若是自个想要真正消灭老圣人的权威,那么,老圣人可以在一瞬间变成一座喷发的火山。
因此,圣人乐得用一些明面上的敬重换取真正的实惠,比如说,年号不改,还用原来那个,入座的时候让老圣人做尊位,亲手给老圣人夹点菜什么的,总之,圣人愿意对着任何人表现自个的孝顺,对老圣人的敬重。
不过,不管什么事情,那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大多数人看到的是父慈子孝,一些人却是觉得,圣人都做皇帝了,肯定想自个大干一场,这会儿装得孝顺,回头绝对会跟老圣人对上的,而且,就算圣人不愿意跟老圣人有什么冲突,他们也会想办法让他们有冲突的,毕竟,浑水才好摸鱼,不是吗?
贾赦每次参加这种宫宴,一直都是做着一个旁观者,身边的人在那边觥筹交错,有的还跑过来跟他套近乎,不过,贾赦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礼貌的拒绝,他从来都是摆出一副自个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别人跟他说朝政,他跟别人吹嘘自个养的那些花草,自个的孩子,自己新得来的什么玩物,反正就是不接话。
不过,他其实很乐意私底下查看那些人的表情,暗中脑洞大开,琢磨他们的想法,兴趣来了,还在脑子里面给他们配上旁白对话,然后暗中偷笑不已。
除夕宫宴,除了群臣敬贺之外,圣人自然对下面的臣子也有赏赐,比如说赏赐福菜,还有赏赐圣人亲笔写的春联福字什么的,能够得到这些赏赐的,自然都是国之重臣,若是谁没得到,那么说明接下来你要小心了,圣人是对你不满了。若是哪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得了赏赐,那么,大家心里头就要开始盘算,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能耐,怎么就入了圣人的眼了。
做皇帝的就是有这样的一个优势,他们可以通过这些看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动作,叫人揣摩他们的心思,皇帝若是对某人不喜,完全不需要治罪或者是别的,只需要在平常的赏赐中,明显比同一级别的人少,甚至干脆摆出一副忘了的模样,立马就会有人揣摩圣心,回头替圣人冲锋陷阵。
大多数的赏赐都跟往年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新封的承恩公,也就是卫家那边赏赐比较重,另外就是皇后的娘家人也得了赏赐,其他的,跟往年都是差不多,似乎新皇登基,跟老圣人在位没什么区别一样。贾赦同样如此,照样是几个福菜,另外得了一幅春联还有两个福字,中规中矩,既不叫人觉得贾赦失去了圣人的信任,也不会叫人觉得贾赦对他们有什么威胁。
不过,耐人寻味的是对甄家人的赏赐。老圣人坐在上头,叫人端了足足十二个菜给了太上皇后,又赏了九道菜给了甄贵太妃,可见甄贵太妃在老圣人那里依旧荣宠不衰。
可是,一些人却发现,跟甄贵太妃的荣宠相比,老圣人似乎将甄家人给忘了一般,奉圣夫人自从老圣人当权之后,年年都能得到赏赐,今年虽然也有,但是,却比往年薄了许多,不过是一串普通的佛珠,一个福字而已。往年起码还有如意或者是拐杖什么的,这一比,就叫人觉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但是圣人对甄家却是恩赏有加,除了奉圣夫人得了赏赐之外,如今甄家的当家人甄应嘉同样得了赏赐,这就叫人有些玩味起来。
更叫人玩味的还在后头,如今的甄应嘉不过是做着一个体仁院的总裁,这个官职其实象征意义多于实际意义,实权并不算大,但是问题是,甄应嘉待在金陵,待在江南,甄家有这么一个主心骨在,那么,甄家的党羽就能够继续在江南称王称霸,为所欲为。
因此,开春之后,圣人就下旨,封甄应嘉为文华阁大学士,入内阁行走,召甄应嘉即刻入京。
不管是甄应嘉有什么想法,表面看来,如今的新皇也是对甄家表现出了安抚的态度,当年圣人那般看中甄家,也不过是一直让甄家在江南待着,没有让甄家入阁的意思,如今新皇登基,却是直接叫甄家成了内阁的几位阁臣之一,还是地位比较高的一个。
这是个香甜的鱼饵,甄家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因此,甄家那边接了旨之后,感慨了一番皇恩浩荡,甄应嘉便赶紧跑京城上任来了。
甄家的想法也很简单,甄家在江南说起来也是土皇帝了,但是,他们又没打算真的造反,不过是仗着甄家的势力想要推徒明昊上位而已。在金陵这边虽说也有好处,毕竟这边是他们的大本营,江南这边的官员,跟甄家没关系的真的不多,因为有了这些官员,甄家才能在朝堂上有了很大的影响力。
但是到京城也有到京城的好处,入阁之后,能够接触到的官员层次自然更高,他们也能够与徒明昊有更加亲密的关系,也能够给他提供更多的支持。至于金陵那边,甄家又不是只有甄应嘉一个人,还有别的族人看着呢!
因此,甄家那边琢磨了一下之后,竟然觉得,甄应嘉入阁只怕是老圣人与圣人之间的利益交换,是老圣人想要给甄家加码了,因此,许多人那叫一个欢欣鼓舞。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落到甄家身上,甄家在江南已经够遭人恨的了,江浙一带,素来是赋税大省,结果甄家把持了那边之后,赋税能交上来的就不多了,年年这边报灾,那边哭穷,总之就是拖欠不休,派下去的御史跟他们要么是沆瀣一气,要是不肯同流合污的,都叫人群起攻之,最终黯然收场。
江浙一地的官员,因为甄家的关系,联系非常密切,在朝堂上有了很强的势力,叫他们得势了的话,他们自然会排挤其他地方出来的官员,毕竟,天底下的官职也就这么多,这一派占得多了,其他派系也就占得少了。
原本甄家这一系也不过是在地方官中势力比较强,在朝中身居高位的没几个,如今甄应嘉入阁,显然打破了平衡,甄家这一系的官员顿时变得强势起来,一个内阁的阁臣,想要在朝堂上排除异己,党同伐异,可比一个地方官员容易太多了。
因此,甄应嘉到了京城之后,日子其实要比在金陵难过得多,原本跟他们有着有限合作的官员,如今也当他是竞争对手了,因此,算起来,其实是得不偿失。
不过,这样的后果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来,甄应嘉如今还是春风得意,他到了京城之后,甚至对此毫不掩饰,到处走动,显示他的交游广阔。
甄应嘉头一个惹恼的就是徒明晖,徒明晖如今能够依靠的无非就是勋贵这一阶层,不管怎么样,其实朝廷中还有一部分的兵权是攥在勋贵手中的,毕竟,对于勋贵来说,儿孙通过科举出头并不容易,他们更习惯的还是在军中打拼,因此,不少勋贵几代经营,在军中具备着很大的影响力。
如几个异姓王,北静郡王也就算了,上一任的北静郡王是个短命的,三十多岁就去世了,当时还不满十岁的世子水溶继承了王位,他那点年纪,能做什么事情,因此自然是没了兵权,他也是识趣的,却是喜欢跟文人墨客往来,自个也是纳了一房又一房的侍妾,摆出了一副风流的作态,因此,在皇室那边还是挺有面子的。
东平郡王却是当年曾经尚过一个公主,那公主也是个极有手段的人物,东平郡王自然是不乐意自家的基业落到皇室手中,因此,当时对公主颇为冷淡,甚至还在外头养了个外室,结果那位公主却是摆出了一副眼睛里头揉不得沙子的作态,回头直接大张旗鼓地捉了一回奸,将这事给捅出去了。
东平郡王受了一顿训斥,那公主跟当时的圣人唱了一回双簧,圣人喊着不敬公主,就是不敬皇室,要削爵,公主在一边求情,东平郡王捏着鼻子认了下来,回去之后还得将公主供起来,要不然,不光是不敬皇室,还是忘恩负义了。后来东平郡王府自然是落到了那个公主所出的儿子手中。有了皇室的血脉,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之前那位东平郡王过世之后,他们家就将兵权交了出来,他们算起来也是宗室,因此,如今反倒是四大王府中过得最舒服的一个。
但是无论是南安王府还是西宁王府,老实说,都是皇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两府一个至今还把着东南大营,另一个常驻平安州,都是关键的地带,皇室几次想要插手,最终都是铩羽而归。
结果,甄家居然跟南安王府还有西宁王府关系都不错,另外,以这两家王府为首的一些勋贵也跟甄家关系不错,这么一算,甄家跟一半左右的勋贵人家都有着相对亲密的关系,这就叫徒明晖无法忍受了。
徒明晖既然生在皇家,他绝不是什么蠢人,对于异姓王老实说,也是颇为忌惮的。徒家人对于太祖最为腹诽的就是,怎么弄出了东南西北四个异姓王出来,他们功劳大,袭一代王爵也就算了,结果还来了个世袭三代不替。三代,还有兵权,这得给后人造成多少麻烦啊,偏偏,因为是自家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想要削爵都麻烦。
徒明晖既然知道自家人对异姓王的忌惮,自然不可能硬是跟他们凑在一起,因此,四大王府中,他真正亲近的唯有东平郡王府,算起来如今的东平郡王还是他表兄呢,至于其他几个,哪怕是看着很是无欲无求的北静郡王,他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作态。
结果到头来,一看,徒明昊后头的甄家直接将大半勋贵都扒拉到自家阵营里头去了,徒明晖简直是觉得有人在自个盆里夺食,一方面愤怒,另一方面又是有些幸灾乐祸,徒明昊毕竟年轻了一些,对于这些忌讳并不了解,走了这么一步错棋,即便是老圣人那边,也是说不过去的。
不过,徒明晖同样也有些担忧,之前他那几个兄长干出来的事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呢,谁知道徒明昊会不会狗急跳墙,直接就起兵造反了,心里头这般惦记着,徒明晖顿时心思活泛起来,他琢磨着,自个能不能做那个鹬蚌相争里头的渔翁呢?
而被人惦记着的老圣人,这会儿却是跑到了贾赦这边。
贾赦简直是有些无奈了,老圣人如今可比自个做皇帝的时候自在多了,以前他微服私访什么的,还要被身边的人反复劝谏,如今他卸下了担子,一般人也不会随意针对他这个太上皇不是。
老圣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喜欢待在宫中不走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多次南下巡幸江南了,不过,如今他年纪大了,走太远也没这个精力,到别的地方去,又觉得没意思,因此却是盯上了贾赦这里。
贾赦这边经常能闹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贾赦对上他从来不会是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反而颇为从容自在,老圣人并不觉得贾赦不敬,反而觉得舒心。
但是,这对贾赦来说,却不是那么自在的事情了,每年的春天,对于贾赦来说,都是比较忙碌的,牡丹芍药什么的,虽说都是多年生的作物,但是贾赦需要对它们进行一代代的改良杂交,因此,到了春天,就得种植分株什么的,贾赦经常是亲力亲为,但是老圣人过来了,总不能撇下老圣人自个去干活,因此,只得将事情交给那些花匠,自个去陪老圣人。
老圣人笑眯眯地跟贾赦下着棋,贾赦虽说是万花杏林一脉,也跟着星弈一脉学过一段时间,何况,贾赦第一世的时候,也曾经学过一些,虽说是业余的,不过那时候论起围棋的技术,并不比古人差,大多数说是擅长下棋的古人跑到现代去,多半就是业余的水准。这也是正常的,后世那时候,很多职业棋手是靠着下棋吃饭的,如今多半都是业余爱好,而且,这年头下棋讲究也比较多,不想后世的时候,却是不择手段,为的只是赢了。
贾赦虽说学的也就是皮毛,但是对上老圣人这个同样比较业余的选手,就算得上是高手了。
贾赦尽管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结果没多久,还是将老圣人的黑子逼到了绝境,老圣人也不生气,他笑眯眯地将棋子一丢,笑道:“恩侯棋艺却是不错!”
贾赦看着戴权在一边收拾棋盘棋子,也伸手帮忙,口中说道:“其实臣也就是知道点皮毛而已,只不过臣做事向来不拘小格,上皇没见过臣这样不按常理出手的,自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老圣人之前也就发现了,贾赦下棋没什么讲究,棋风多变,刚开始的时候,老圣人还以为贾赦是个新手呢,结果再下了几子,才知道贾赦分明是个高手,只是看着是个野路子,这会儿再一想,先是点了点头,又是摇了摇头:“恩侯当日不曾遇到明师,以恩侯的才智,只怕能成国手!”
贾赦解释道:“上皇对臣的性子也该知道一二,臣根本就不是能定下性子来的人,臣学这个,也就是一时兴趣而已,这些东西,臣顶多也就是拿来附庸风雅而已,却是不可能专注于此!臣做事,一方面是看自个的喜好,另一方面,就是看结果,臣不敢欺瞒上皇,臣就是个功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