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户上薄薄的窗纸中照射进来,洒满室内,将窗边铜盆里摆放着的寒冰融化,腾起解暑的冰爽,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儿,在熏香的味道里掺杂着,混合成一种特别气味,
床上的,是因感染天花,卧病不起的豫亲王多铎,与他一幔之隔坐在凳子上的,正是当朝摄政王,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中间的幔子,是用来防止疾病传染的隔断。
多铎的容貌,与两年前在南京叱咤风云、一力覆灭南明弘光朝时比起来,憔悴了许多,基本上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此时多铎年不过三十有五,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机智勇猛,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国,在努尔哈赤诸多战绩斐然的儿子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与多尔衮一母所生,感情深厚,是多尔衮倚重的左膀右臂。
此刻他躺在床上,脑袋后面靠着一个软枕,勉强撑起了他的头,一张本是极为方正的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双目陷入眼眶中,半睁半闭,面色发白,气若游丝,浑身散发着一股死亡的味道。
多尔衮皱着眉头透过帷幔看着自己的弟弟,两眼含泪,一代雄主竟然罕见的露出了悲伤痛苦的表情,沉默着不做声。
也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多铎缓缓的睁大了眼睛,费力的扭过头,看向了床边,定睛看了一会,欣然轻声道:“九阿哥,你来了。”
多尔衮排行第九,俗称九王,多铎排行第十,称作十王。
多尔衮点点头,柔声道:“弟弟,你感觉怎么样?”
多铎摇摇头,勉强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道:“无妨,只是不能起身,误了阿哥的大事。”
看他作势要强自坐起,多尔衮急忙制止道:“别起来!你这病可不能见风,伤了身子,就更不能为阿哥出力了。”
多铎费了半天劲,也不能坐起来,只得徒然的放弃,伤感的说道:“只怕我这一病,今后就不能再为九阿哥效力了,不能看到九阿哥登上九五至尊,我不甘心啊!”
多铎与多尔衮之间,无话不谈,无话不可说,这等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的话语,两人间不知说了多少回了,所以多尔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不过还是朝门口望了一眼,才回头搭话。
他压低声音道:“皇帝的位子,如今还不是阿哥坐的时候,你有病在身,就不要多虑了。”
多铎摇摇头,轻声道:“九阿哥百事缠身,今天时日尚早,还不到阿哥休朝的时候,你就来看我,一定有事烦恼,阿哥不如直言,我虽卧病,但脑子还清醒,可以为阿哥出出主意。”
多尔衮深深的叹一口气,目露痛惜的眼神,摇头道:“满朝文武,八旗贵人,唯有你能懂我心中所思,明我所想,偏偏你却生了这场病,莫非是天妒英才、要夺我这最为可贵的弟弟?”
多铎却笑了,笑得惨烈:“阿哥不必介怀,旗里可用之人颇多,十二阿哥阿济格,谭泰、刚林、何洛会等人都是一时人杰,可堪大用,阿哥何不提拔?”
多尔衮闭目想了一想,摇头道:“这些人要么勇谋有余智谋不足,要么优柔寡断缺乏魄力,都不是能独挡一面的人才,阿济格莽夫一个,粗鲁直率,不是我想要的人。”
他低头定定的看向多铎,悲声道:“唯有你啊,能助我登上大宝。原本预计,待各地初定,我们军功无可匹敌、威望摄于天下之时,就是我登基之日,却不曾想如今你重病垂危,广东、江西、山西三镇齐反,乱成一锅粥,徒叹奈何啊!”
多铎闻言,凝眉一皱,问道:“山西姜瓖反了?”
多尔衮沉声道:“对,我已经派阿济格领兵出征,征讨山西;江西和广东,我准备派谭泰和何洛会去,只是四方火起,军力有些吃紧。”
多铎闭上眼睛,思索片刻,睁眼道:“阿哥何不起用汉军三王?他们现在辽东圈养,徒费粮饷。”
多尔衮道:“原本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汉人居心叵测,安知三王是不是跟我们一条心,那姜瓖我待他不薄,李成栋也任他为广东提督,这些人仍然反了,如果三王领兵,一出门也反了,如何却之?”
多铎又笑了,笑得有些费力:“阿哥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