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病了,没办法再侍候老夫人,小苗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只能从下人里抽一个出来去侍候。下人们唯恐避之不及,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陈氏不可能亲自上阵,所以挑中了谁,自然是谁倒霉。
见不到赵妈妈,老夫人闹得更加厉害了,可没人听得懂她说话,闹就让她闹吧。倒是小苗明白老夫人为什么闹,告诉她赵妈妈病了,如今起不来了。
赵妈妈又躺了两日,她的儿子上门了,求了三爷说想把赵妈妈抬出去。赵妈妈一辈子为威远侯府卖命,如今病入膏肓,赵妈妈的儿子想将她接出去侍候两日。
三爷同意了,赵妈妈被抬走时,眼中泛着泪花。
赵妈妈走后,老夫人沉寂了好一段日子,可没过几日又故态复萌了。可着劲儿的闹腾,只是这次侍候她的下人可没有如此尽心,衣裳被褥脏了就继续脏着吧,洗不急就等着吧。至于擦身就更不用想了,连应该每隔半个时辰便翻一次身都没了。
三爷隔一两日就会来给老夫人请安,可如今老夫人已经变得与以前完全是两副样子,并且她无故闹腾人人皆知,他也不好谴责下人,只能让陈氏多上点儿心。陈氏本就是一肚子气,这么大一个破烂摊子都得她操心,两个女儿日日来找自己哭诉,他严瞿当面说的好让她多上心,扭头便去翠姨娘那里了,她会多上心才有鬼!
瘫在床上的病人本就需要尽心侍候,方能长久。这么闹腾着,没几日老夫人就没力气闹腾了。天气炎热,无人给她翻身擦汗换被褥,老夫人很快就长了褥疮。
她疼她难受,于是日日夜夜都能听到她的呜呜啊啊的声音或者嚎叫。只是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去关注她了,人人都当老夫人是刻意如此。与小苗一起侍候老夫人的那个婆子甚至暗里咒骂,你怎么不赶紧死呢,死呢!
突然有一日,老夫人终于消停了。不再闹腾得六姑娘七姑娘吓得夜里直哭,也不再闹腾得兰姨娘要往年幼的儿子耳里塞棉絮,大家脸上都现出了阳光。
又是一日,小苗的尖叫声响彻整个二进的院子。
老夫人没了。
*
老夫人的死状极惨,骨瘦如柴,后背臀部全部是早已溃烂的褥疮。
三爷大发雷霆,责骂侍候老夫人的下人。
可下人也挺无辜的,小苗年纪小,本就是个打下手的。赵妈妈走后,陈氏也有安排人过来侍候,只是干个几天,人就不干了,哭着喊着不干了,只能换人。最后竟然形成这样的规矩,几个下人轮着来侍候,隔几日换一个。老夫人这样能去找谁的责任?总不能通通拉出来打一顿。更何况打了下人,这府里的差事谁做?
在翠姨娘的挑唆下,三爷将责任通通怪罪到了陈氏身上,都是因为这个儿媳妇不上心,才会造成如此情况!
闹也只能在自己府里闹,去报丧各处之前,是要给老夫人收捡好的。总不能让大房和大姐知道是因为他们三房不上心,老夫人才会如此凄凉的逝去。
严郅不在,薛氏带着两个儿子来,沈奕瑶和严陌也赶来了。
一直关注着这里的赵妈妈的儿子,没敢回去告知他娘这个消息。赵妈妈自从离开这里后,回家就大病了一场,如今也才刚刚见好。他怕告诉了他娘这个消息,他娘承受不住。
老夫人的丧事就在衡水胡同里办了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除了陈家、沈家及薛氏的娘家意思性来了人,几乎没有人来吊祭。严凤哭得死去活来,也无济于事。
人死了就死了,人死如灯灭。
停了七日的灵,就匆匆下葬了,就埋在严霆衣冠冢的前面,与过世的老侯爷毗邻相居。
许向荣本是想瞒住严霆的,可考虑了之后,还是决定告诉他。
严霆本就大病初愈,知晓这个消息后就倒下了。人醒来之后,硬撑着让人抬他上了马车,马车在衡水胡同三房住处的对面停了整整一个晚上。
到了老夫人下葬这日,自然所有人都到场了,连严嫣和骆怀远也来了。
事罢,严嫣和骆怀远上车准备回府之时,远远的看见一辆颇为眼熟的黑漆平头马车。
这种外表普通的马车,京城到处都是,让严嫣侧目的是,早在之前她就在衡水胡同那处见过这样一辆马车,此时居然又见着一辆。
是同一辆,还是她看错了?
“怎么了?”骆怀远问道。
严嫣摇摇头:“无事。”
这件事只在严嫣心里引起一阵淡淡的涟漪,并未往深处去想。
……
待所有人都走后,那辆停在远处并不起眼的马车终于驶近。
离着老远便停下了,马夫下来放下车凳,并掀开车帘。
马车里响起一个声音。
“我让人扶你下去。”
“不用。”这是另一个男声。
紧接着,从马车里出来一人。
此人面容苍白似鬼,双颊下陷得厉害,似乎只剩了一把骨头。其行动颇为困难,简简单单一个下车的动作,便让他磨蹭了许久,并出了一头冷汗。
车夫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扶了他一把,他避无可避的下得车来,差点没一头栽过去。
“你的腿伤——”
严霆艰难的拄着木质拐杖,另一手挥开身后想搀他的手,“你滚,你滚开!”
他的神情颇为激动,双目下陷,眼下一片黑青,两只眼睛满是红血丝。乍一看去,就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一拐一拐的往前行去,每走一步便痛入骨髓,可他却打从心底泛出了一股爽快感。
娘,娘,不孝儿子来看你了!
许向荣从马车里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须臾,他下了车来,跟在其后缓缓向那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