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扫货仅仅是试水,但也暴露出了不少问题。对于初步涉及此等领域的他们而言,无论好坏,起码都是一份宝贵的经验。
“一块银元一石粮食,比平价售卖高了四成四,这大概是官府设的卡子吧。”
奸商、劣绅联手罢市,官府做出应对,即是调集物资,而非开设粥场,那么官府在里面设下一些限制也是在所难免的,没什么好奇怪。
“将心比心,若在下是官府的话,加上四成四的粮价是不少,可要是再多加上几成,或是几倍的话,那岂不就更好的杜绝了咱们出手扫货、囤积居奇的可能了吗。各位说说,这会不会是齐王府设下的一个圈套啊?”
由此忧思,关键还是在于双方的政治地位不等。齐王府是如今之天下上升势头最好的一支势力,也是最为强大的一支,而他们能够依仗的无非是优待士人的传统,苏州士绅商贾的强大经济实力,以及此番罢市过程中官府的容忍而已。
一人有此念头,旁人也想起了一些可能是问题的所在,比如两石以上就必须用银元交易,这条限令就显得分外扎眼。
“这个应该倒是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现在兑换自由,而且据在下所知,南京铸币局是日夜开工,齐王殿下连在金华时的那些借款都从未拖欠过一文,自也不会断然废除货币,那只会打击其自身的民心。若是不出所料的话,应该就是吃些钱息罢了,一块银元兑七钱二分,含银六钱三分,抛开铜价、人工和火耗等费用,大概能赚几分银子,齐王殿下只会盼着银元越发越多的。”
从信誉、利润等几个方面,经过了这么一分析,众人在思虑过后也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继而更是有人出言附和,认为银元参与交易,但货物在他们手里屯着,只要造成苏州城短期的缺货,哪怕只有三五天,官府迫于民众压力就会进行妥协,而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湖广以及各地的货物是要花费时间种植、生产以及运输的,咱们的银子可就是在家里的银窖里存着,存了几十上百年的都有,相较之下,官府的压力只会更大。更何况,咱们现在抓紧时间联络,越多人参与,咱们的成功率就越大,也越安全。”
“逊翁此言真乃金玉良言啊,法不责众,法不责众啊,哈哈。”
受着众人的吹捧,王时敏突然有了一种资本大鳄的身份错觉。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名词,甚至在场的所有人也没有知道的,但是这份感觉让他很是舒服,舒爽、刺激,比之年少时初尝人事、比之初入官场担任尚宝丞、比之几年前画出《仿梅道人溪山图》的感觉竟都要好上许多,仿佛整个人都年轻了。
“还要雇佣更多的人手,修建更多的仓库,光靠咱们现有的人手是远远无法进行如此规模的扫货的,必须尽可能快的把官府调集的物资吞光了,让他们入不敷出,咱们也才能够少花费更多的银钱。”
苏州士绅、商贾们联手对苏州地面进行的扫货行动在腊月初九正式展开。各家各户银窖里的白银源源不断的涌入到光复票号在苏州府城的总号,换作银元,运到各处的售卖点扫荡他们看到的一切货物。
从湖广、江西等地运来的大米,到各地的特产,再到四川明军和福建明军运来的那些诸如兽皮、樟脑之类的东西,但凡是看见了,就直接撒银元,绝对不还一句价钱。这份阔气,以至于在几十年后都不断有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苏州百姓对儿孙们说道:“爷爷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撒币的。”
腊月初十,第一天的扫货完毕,第二天的扫货开始。由于昨天的大肆扫货,消息在城里传开了,到了今天,大批的百姓走出家门,将积蓄的银钱拿出来囤积日用品和过年的物资,以免官府的库房被掏空后他们便会成为罢市的牺牲品,但也加速了库存物资的消耗。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扫货集团再度出击,对准了全城的售卖点,继续以银元作为武器攻击官府的物资库存。
第二天如此,第三天亦是如此。扫货集团继续扫荡市面,苏州城的百姓的抢购潮也还没有彻底过去,这对于官府的库存压力可谓是成倍的增长。
“罢市才几天,官府就运了这么多东西来,齐王是疯了吗?”
“齐王倒是没疯,学生以为这些物资其中怕是有不少是准备供应大军北伐的,现在只怕是连北伐都要耽搁了。”
“耽搁了正好,咱们多卖些东西到北方,多赚些银子把此番的亏空都补上才是正事。”
大宗售卖,官府的售价要稍高一些,以大米为例,江南粮食产量高,五钱银子便可以买到一石大米。此番以一个银元的价格售卖,高出市价44%,但是其他地区却还是五钱,七钱二分是卖出去的。
假设粮食转卖他地,参与扫货的士绅、富户首先就要扛下每石两千两分的亏损,还要防着官府将他们转手卖到他地的粮食再倒卖回来继续支撑,只能存在库房里,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行售出。
“货物多少倒是不怕,就是害怕票号没了银元,咱们还如何扫货啊。”
“左手倒右手,要有多少有多少。再者不是说南京造币局那边日夜开工吗,这个闸门是齐王府下给造币局和光复票号的任务与苏松常镇四府官府之间的政策矛盾造成的,官府便是知道了也需要协调,自家不知道关的,那就怪不得咱们了。”
得月楼上一片哈哈大笑响起,官府并非铁板一块,各部门互相协调往往根本协调不出来个结果,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尤其是现在银元发行和抵制罢市、应对扫货等多般新事物同时出现,能够协调出来的难度实在大得无法想象。
“弄不好过些日子他们反应过来了,还是先要到齐王府里扯皮、吵架,哪还顾得上咱们。”
“不是弄不好,是一定如此!”
腊月十三,府城百姓的抢购潮总算是过去了,但是扫货的力度却并没有下降。事实上,若非是人力、车辆、库房以及银元兑换速度等方面的限制,他们本可以直接将第一批扫货款直接抛出去的。不过撑了几天,官府的售货速度已经出现了刻意减慢的迹象,倒是银币兑换的速度却一点儿都没变,完全没有出乎他们的所料。
“昨天夜里,顾贤侄带来消息,说是常州那边已经有些士绅决定参与了。就在刚才,老夫在镇江和松江的熟识也先后送来了书信,说是愿意共襄盛举。现如今咱们这边参与者越来越多,能够调动的银子也越来越多,倒是官府那边,只怕是撑不了几天了。”
王时敏轻抚胡须,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登时便引起了一阵阿谀之声。片刻之后,那个矮胖粮商姗姗来迟,见到众人便是第一时间就道出了此番的喜讯。
“诸君,在下花了大钱,从府衙里得到消息,官府的库房里,存货已经见底儿了,明天只怕是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下去!”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众人登时便是弹冠相庆。这几天虽然短,但是银子可是一点儿也没少花,先期的扫货款早已花了个精光,不下八九百万两白银扔进去了,现在也总算是听见了个响儿了。
“诸君不要高兴的太早,现在还只是第一阶段,官府还在不断的运货,咱们在接下来的几天还要再接再厉,冲过了这一关,这江南就还是咱们说了算。”
成功的希望就在眼前,宴会也匆匆的结束,等待明天一早起来,亲眼看着官府被迫停止供货的那一瞬间。
第二天一早,众人不约而同的赶到阊门大街,这里是苏州最为繁华的商业街,也是此次扫货大战的主战场,在这里观察情况是最为贴合整体情况的。
众人在城门不远的一处三层小楼里落座,管家和掌柜的早已派出,待到开市的时辰,于票号里换过了银元,扫货如期上演,只是售罄的消息却迟迟不曾送到。
“逊翁,快看,城西那边,有车队到了!”
这些日子,运货的方向最主要的无非是浒墅关、吴淞江这两处。这两处的钞关和码头他们早已派人盯着了,消息并非没有,但是此前他们已经计算过了,以官府此前的运力来看,今天断货是必然的,而这两处运来的货物数量也没有突破平日里的货运量,原本他们还在为售罄的消息时时不到而疑惑,到了现在,一切也就算是了然了。
“太湖,从太湖过来的!”
车队入城,皆是从城西码头那边下来的货。后续的货物还在码头上等待,最先下船的货物便以着最快的速度运到了此间。
“杭绣!杭绣!”
“四明山云雾茶,云雾茶中精品。”
“金华的白糖和冰糖,机械压榨,价廉物美。”
“江西的大米,产自鄱阳湖畔,好地、好水、好良种。”
“……”
阊门大街上,全新的叫卖声响起,旧有的叫卖声也不过是停歇了片刻就再度响彻。小楼上,愕然无语了良久,王时敏深吸了口气,一把便拍在了案子上,震得茶杯里已然冰冷的茶水都溅到了他的手上。
“浙江和江西是齐王收复最久的地区,必然也将会是他的底牌所在。咱们继续扫货,撑下去才有成功的可能!”
近千万两的白银花出去了,抛开王家的那一百万两,各家各户分摊,也都是个不小的数字,现在已是真真的骑虎难下了。
所幸的是,此前联络的那批常州、镇江和松江的士绅、商贾在接下来的几天先后携银赶到,大批的黄金白银加入战场,这场战事的前景也再度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时过数日,已是腊月十八,扫货到了第十天,官府的船队、车队依旧在不断的将货物运往苏州,其中有些船只已经为他们确认了是东海舰队淘汰下来的平底沙船,据说是准备等到各省的内河水师调整完毕后移交的,想不到却率先用在了这个地方。
“逊翁,刚刚得到消息,扬州那边来了一大批淮盐,马上就到。”
“淮盐?”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王时敏听过了此事,仔细的盘算起来,而他身边的那个私盐贩子却是登时就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