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1 / 2)

男儿行 酒徒 4478 字 3天前

对于刘子云这位枢密院右副知事,刘伯温就不太好张口就喷了,斟酌片刻,拱了下手说道,“刘将军此言,请恕伯温不敢苟同,圣人门下,古來不乏舍生取义之士,他们只是心忧大道被废,而蒙元那边又言路闭塞,才特地赶來扬州,欲说服主公改弦易辙罢了,伯温当初,做得也是同样之事,然主公却不怪伯温狂悖,始终视如腹心。”

“那可不一样,你刘伯温毕竟跟大伙共患过难,且有保全扬州之功。”刘子云素來有主见,怎么可能三言两语被刘伯温说服,摇了摇头,笑着反驳,“而他们,里边不少人都是被各地红巾所败,才畏罪辞官的吧,他们的前程被红巾军给毁了,心中岂能沒有恨意,他们连我淮扬大总管府之下百姓都不是,却终日四处妖言惑众,拉帮结伙,乱我军民之心,就凭着他们的所作所为,说他们乃蒙元朝廷派來的细作死间都不为过,凭什么跟你伯温相提并论,。”

“刘将军此言甚是。”军情处主事陈基也早就看一众老儒名流不耐烦了,不待刘伯温继续辩解,抢先接过话头,“我淮扬大总管府不因言而罪人,乃是针对我淮扬官员百姓,他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受此律条保护,若是按照蒙元那边的规矩,他们即便不被抄家充军,也早被剥夺了功名,站枷羞辱了,哪还有胆子私下里拉拢人手,聚众闹事,。”

“的确,陈主事所言不虚。”内务处主事张松做过大元朝的官,对这群士子名流的底细最为清楚不过,抚了下掌,大声补充,“都说圣人门下不乏舍生取义之士,但他们这些人舍得是哪门子生,取得是哪门子义,不过是发现在我淮扬闹事,既无性命之忧,又可以快速扬名罢了,放在蒙元那边,哪个敢如此造次,早一顿板子打下去,个个哭喊求告,发誓痛改前非了。”

“二位,二位大人也是儒林翘楚,相煎何必如此之急耳。”刘伯温以一对三,当然招架不住,气得狠狠瞪了陈基和张松二人几眼,怒气冲冲地质问。

“非相煎何太急,乃各为其主,各忠其事也。”张松跟他两个素來就不对付,冷笑着接过话头,大声回应,“张某食大总管之禄,当然处处要捍卫我淮扬利益,而他们受的是大元的皇恩,念的是大元的好处,当然恨不得将我淮扬基业付之一炬,刘知事你到底应该站在哪边,还是仔细斟酌一下为好。”

“你”冷不防被张松狠狠咬了一大口,刘伯温气得直打哆嗦,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他现在的确是朱重九的臣子,理应急自家主公所急,想自家主公所想,然而他内心深处,却始终无法放弃浸淫多年的理学要义,不知不觉间,就会站在城中闹事的那批读书人之立场上说话。

正被憋得进退无路之时,军情处主事陈基,却又在旁边冲着朱重九拱手:“主公,佛经有云,行得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主公今日若对那些人多加宽宥,其必定会得寸进尺,万一哪日图穷匕见,届时主公要处置的,恐怕就不是这区区二十几人了,且主公也知,彼等视我淮扬若仇雠,双方之间,根本沒有化干戈如玉帛的可能。”

“主公,自古以來,乱世治国除奸,必须秉持重典。”张松得到了支援,于是口齿愈发机敏,“赵宋之所以失国,待士人太宽,乃至纵其乱政耳,且主公乃百战立国,纵使现在就面北称称朕,也沒人能说出什么话來,何必学那逼人孤儿寡母的赵大,拉拢儒生士子,以搏什么仁义虚名,。”

到底是官场中滚打多年的人精,说出的话來,都每一句引经据典,每一句看上去都似乎恰如其分。

第一句话引自蜀汉丞相诸葛亮,他在刘备的支持下辣手打击蜀中士绅豪强,才让蜀国迅速安稳下來,并且在刘备死后还能继续坚持数十年。

第二句话,则借鉴了北宋和南宋灭亡的教训,在保卫汴梁和保卫杭州的两个关键时刻,士大夫和读书人的过分干预,都沒起到什么正面效果,反而让朝廷自乱阵脚,给了敌军可趁之机。

第三句话,依旧说得是赵宋,赵匡胤之所以对士大夫优渥有加,是因为其得国不正,所以怕读书人们私下里编排他,而朱重九的基业,是亲手一刀一刀砍出來的,即便现在就当皇帝,也名正言顺,根本沒必要想方设法讨好全天下的读书人。

整个枢密院中,除了黄老歪、焦玉和最近随第二军回扬州整训的老伊万之外,其他人都算得上是读书人,因此对张松的话理解起來丝毫都不费力气,很快,大伙就纷纷点着头,满脸佩服地附和道:“张主事所言有理,乱世必以重典,如果不及时处置了这些腐儒,难免有人会受其蛊惑。”

“然,我淮扬乃主公带领大伙***下來的,那批腐儒既沒跟我等一道拼命,又未曾缴纳过任何赋税,凭什么天天在城内品头论足,再言者无罪,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

“要我说,早打早好,一顿板子打过去,是真不怕死,还是卖支求名,立刻就清楚了。”

林林总总,观点或急或缓,却沒有一个站在刘伯温这边,包括听得晕头转向的伊万诺夫,都拍打着桌案,低声嚷嚷道:“打,狠狠地打,这事儿要搁在欧罗巴那边,都得把他们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也就是咱们华夏,还讲究什么不因为乱说话就打屁股。”

“哈哈哈哈”这番不着南北的话,瞬间又引发了一阵哄堂大笑,但笑过之后,大伙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朱重九,等待着他做出最后决断。

“主公且听微臣一言。”刘基顿时额头见汗,冲着朱重九深施一礼,满脸惶急地求肯。

“主公,微臣这里,也有一言。”张松唯恐刘伯温再给那些腐儒名士们求情,也紧跟着站起來,冲着朱重九深深俯首。

“算了,伯温。”朱重九看了一眼刘基,又看了一眼张松,轻轻摆手,“你也算了,张主事,都坐下吧,你们俩想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是,微臣遵命。”刘基和张松被朱重九说话的语气吓了一跳,互相横了一眼,相继退回原位。

“伯温想说的,无非是他们背后站着几乎全天下的读书人,处置起來必须慎重,以免坏了我淮扬的口碑,。”又看了刘伯温和张松二人各自一眼,朱重九缓缓补充,“而你,张主事,无非想说,这种时候,得杀一儆百,或者人才非我所用必该为我所杀。”

深深吸了口气,他的手指在桌案上缓缓敲打,咚、咚、咚,每一下,都仿佛直接敲在大伙的心脏上。

凭心而论,朱重九真的非常认同张松等人的看法,需要行霹雳手段,刹住十几个读书人带头掀起的这股妖风,但另外一个世界的经验却不停地告诉他,息怒,必须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所谓言论自由,是每个人都有表达的权力,哪怕他说得是蠢话,而不是“我们在讨论言论自由,你赶快给我闭嘴。”

想到这儿,朱重九又深深吸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只是朱某既沒想过,还能从他们这帮人嘴里,落到什么好名声,也不愿意,下重手处置了他们,以儆效尤,他们只是他们自己,不是天下儒林,犯不着朱某花太多心思讨好或者针对他们,至于我淮扬之不因言以罪人,也不是光为了鼓励人进谏,更不是只适用于淮扬。”

“朱某其实早就气得想杀人了,但杀人容易,脑袋砍掉之后,却无法再接回來,并且此事只要有了开头,就谁也预料不到结尾在哪儿。”目光缓缓从大伙脸上扫过,又深吸了一口气,他笑着补充:“今日朱某只是因观念不合,处置了他们,他日就不敢保证,会不会因为跟尔等观念起了冲突,便循此旧例,然后你们几个之间,先是因为治国的观念不合,而互相痛下杀手,然后是因为吏治或者某一项政事不合,再恨不得将对方抄家灭族,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接着就是朱某的私事,或者尔等说出來的话,朱某听着不顺耳,命人将你等推出去斩首,然后大伙接着杀來杀去,终有一天朱某耳根子彻底干净了,再一低头,帐下已经沒有一个活人了,诸君都是聪明人,诸君请仔细想想,朱某所言有沒有道理,!”

“主公圣明,微臣惭愧之致。”张松第一个站起來,顶着满脑袋汗珠拱手,他原來一直以为,朱重九是顾忌到名声,所以才一时半会儿不肯下令抓捕那些老儒,到了此刻才发现,自家主公竟然想得如此长远。

若论得罪人之多,整个淮扬大总管府内,除了刘基刘伯温之外,就得排到他张松,若是真开了因言罪人的头,哪怕朱重九对他再信任,最后他也难逃身败名裂的结局。

“主公,主公此言,微臣必铭刻五内。”陈基、黄老歪等人沉吟了片刻,也纷纷站起來,冲着朱重九拱手。

他们的思维局限于时代,但却不代表着他们理解不了,此后六百年中那颗人类智慧的结晶。

不因言以罪人,保护的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类标新立异者,这条准则是双向的,约束和保护的,是持不同观点的双方。

“主公智慧如海,微臣愧不能及。”这辈子第二次,刘基为朱重九所折服,自家主公貌似读书不多,自家主公经常从嘴里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新词和怪话,但这些新词和怪话在仔细揣摩之后,却无不透出绝顶的智慧,仿佛有人已经对着史册总结了几千年般,才能参悟得如此之深邃。

但接下來朱重九的话,却让大伙的印象急转直下,“你们先别忙着拍我的马屁,光拍马屁解决不了问題,终究还得想一些办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折腾,敬初,此事便交给你们军情处來负责,永年带内务处全力配合,除了不准动武抓人之外,其他办法都可以考虑,就当他们是蒙元派來的细作,我就不信,一群专业人士,还会输给几个业余玩家。”

第二十章 科技 下二

朱重九嘴里经常会冒一些谁也沒听到过的新词,这点,枢密院众人都深有体会,但从沒有一次,大伙听得像今天这般满头雾水,专业,还有业余,如果前者出自韩退之那句“术业有专攻”的话,后者又语出何典。

正困惑间,却又听见朱重九敲了敲桌案,继续说道:“会后你们两个打报告向苏长史请一笔款子,专门用在这上面,我会让苏长史直接从我的私库里拨付,不必通过户局,也不必经过三院公议。”

“是。”军情处主事陈基和内务处主事张松二人,双双躬身领命。

“从宽了花,不必给我省钱,不够可以再拨。”深深吸了口气,朱重九咬牙切齿地补充,“我就不信了,人民币玩家,老百姓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会跟着他们走。”

因言治罪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干的,因为他记忆里多出來的那六百年经验告诉他,这是最坏的一种选择,此外,在所有应对办法中,动用武力也是效果最差的一个,往往压制得越厉害,反弹也就越大,一不小心就助涨了对手的声威。

“是。”陈基和张松两个再度施礼,然后互相看了看,相继大声进谏,“主公,微臣以为,大总管府对各家报馆的补贴金额,应该尽快重新议定。”

“微臣附议,主公不能由着他们拿了主公的钱,却专门跟主公对着干。”

“嗯,有道理。”朱重九听后,笑着点头,“就由永年负责出个具体提案,从下半年起,各家报纸的补贴,不再光和销量挂钩,具体考核办法是什么,内务部自己去琢磨。”

“是。”陈基和张松两人欣喜地答应了一声,双双归座。

“主公”刘伯温本能地就想劝阻,但话到嘴边儿,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所有大总管府的核心人物都知道,眼下淮扬各地的报纸,全靠朱重九私人出钱在扶持,无论是销量最好的《淮扬旬报》,还是以往最不受人待见的《儒林正义》,每季度都能根据相关规矩,从大总管府内拿到一笔数额不菲的办报补贴,如果沒有这笔从不间断的投入,即便采用了水力印刷和硬木活字,以一个大华夏铜元一份报纸的售价,各家报馆也根本无法收回本钱,用不了几个月,就得相继陷入关门的边缘。

“怎么,我从自己的私库花钱,伯温也觉得不妥当么。”听到刘伯温的声音,朱重九笑着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