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翮回过头看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神色,“走吧,他们来了。”
雪衣楼很漂亮,里面服侍的侍人都是貌美的妖修,陆嘉遇白日经了那么一遭心情有些不舒服,破天荒的连钟翮都没理,只跟钟翮打了招呼就关上了门。
“不会怪我吓到你的小炉鼎了吧?”安秧调笑道。
其实安秧是好意,他年轻的时候曾被秦雪衣负过,这些年多有些十年怕井绳的意思,他不过是借着这件事敲打一下陆嘉遇——又或者说是敲打一下自己。
毕竟非我族类,不相为谋。
各种意义上的都与钟翮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她放任了安秧,“不会。至少,陆家已经来了。”
“来的是陆汀州,云家那个胆小怕事的也在外面,哦对,你钟家来的人也不少,你可要去叙叙旧?”安秧垂吹了吹自己手上不存在的浮尘。
“去。”钟翮在安秧面前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从前存在她身上的温和荡然无存。
敦煌这么个是非之地,众家想来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人有正当的理由来打开鬼门的封印,这个世道灵气稀薄,能用来修炼的地方越来越少,整个中原像是即将沙化的沙漠。各家为了抢夺资源无所不用其极,钟鸾留下来的道心早已分崩离析。
话说到这里,众家其实最开始就不太认同钟鸾的道心,毕竟她被捧上神坛的原因是因为她镇压了鬼渊,封印了魔君,换得道门安稳六百年。在这片风光之下,还躺着其他五个魂修。什么样的圣人会杀了自己的同族?人们信钟鸾的魂影,不信她的道。
如今钟鸾最后一道封印碎了,敦煌就像是一块肥肉。而他们都记得,敦煌里还住着个安秧。
陈英御剑站在一群魂修首位,身侧跟着浮在巨鲸之上的钟别意。其实以前远远瞧着钟家人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各个魂修的魂影都长得不太一样,聚在一起像个巨大的马戏团。
“君上,我们到了。”钟别意上前。
陈英看着那座高耸的雪衣楼脸色不是很好看,“秦家人不管?”
钟别意瞧着那个金光灿烂的“雪衣”两字也是心情复杂,“秦家家主那个性子太温吞,怕是还没吵几句就气不顺了,倒是小辈里秦游跟着骂了许久。”
陈英叹了口气,“谁能忍着自己家人的名字被挂在那里,与渎神无异。”
钟别意摸了摸鼻子,“若是传闻是真的……那可不就是。”
“走吧,我看看能不能见他一面。”陈英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高耸的雪衣楼心下生出些遗憾来。
陈英与安秧是见过的,那时候他不过十几岁,秦雪衣比他大些。那年她应邀来太白讲学,陈英对这个年轻的佛修不感兴趣,为了躲清静自己在房中练剑。
一抬头便瞧见一身红衣的蛇妖撑着头卧在墙上吃葡萄,妖族没那么多规矩。小蛇妖年纪不大,一双紫色的蛇瞳好看得紧。
小蛇妖见他看过来便笑了,没有半分恶意,从墙上丢了两颗葡萄给他,“请你吃葡萄,我还挺喜欢你的,跟前面挤着看秦雪衣的莺莺燕燕不一样。”
可惜后来,小蛇妖没能跟秦雪衣在一起,他建了一座楼,可是等不到说要娶他的人。
钟别意安顿好师弟师妹们歇了一口气,正说找口水喝。一回头背后的椅子上坐着钟翮,吓得她一个趔趄,随即语气却变得惊喜。
“师叔!”
钟翮微微一笑,轻轻伸手在唇上比了一个十指,“小声些。”
“师叔你怎么来了?”钟别意高兴得恨不得甩尾巴,转身找茶壶想给他倒些茶水。
钟翮坐起来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是来嘱咐你事情的,看样子你练得不错。”
钟别意有些脸红,“还得多谢师叔当年指点,是我魔障了。”
“你明白就好。”钟翮打量了她片刻,“此间事了不要停顿,回去守着师姐的身体。”
钟别意猛地抬了头,钟翮话已至此,不再多言。她看着钟别意心中歉疚,但很快她就会将当年的错误弥补上。
一切皆有因果,分离飘散的魂魄,亦有归途。
那一夜陆嘉遇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眠,梦里都是清晨的血水,血液从房间的缝隙中流出来,一直爬到他的床上,将他淹没在血水中。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猛地坐了起来,他大汗淋漓睁开眼剧烈地喘息,却发现身上什么都没有,血浆窒息都是一场梦。他再也睡不着了,借着月色爬了起来。陆嘉遇在自己的外衣中摸摸索索,半晌摸出来一只暗红色的绳编手链。
那是他今早挤进人群得到的东西,一个坐在路边的妖修靠给人编绳子为生,陆嘉遇得了他的眼缘,妖修要了他一缕头发,手指翻飞编了个平安结给他。
“送给公子,这叫结发,祝公子早觅良缘。”他心动了。
陆嘉遇握了握这根红绳,推门走了出去。
钟翮方才回来,灯还没熄灭就听见陆嘉遇敲门。
“怎么还不睡?”钟翮开了门就见陆嘉遇衣衫单薄站在门口神思不属。
“师尊,我今天晨间得了这个东西,想送给你,但是一直没来得及。”他仰头看钟翮,钟翮此时站在烛光中,脸上全然没有白日里的冷意,就像是无数个在山中的日日夜夜那样温柔。
“我玩够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陆嘉遇带着几分渴求,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
钟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却没有准确的回答,“很快。”
那一夜,钟翮对着那个暗红色毫不起眼的手绳静坐了一夜,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那一夜不成眠的也不只他们。
正在榻上打坐的陆汀州忽然睁了眼,她安歇的房间中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摆放了一颗惨白的人头。
陆汀州盯了那颗人头片刻,抬头便对上一双眸子,“别来无恙?”
房梁上坐着的正是蛇妖安秧,他的红衣从梁上垂下来,像是那颗人头早已冷硬的血迹。
“秦雪衣呢?”
陆汀州起身,“她三百年没回来了,大家都以为她在你这里。”
那双朱红的唇动了动,“撒谎。”
“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不是很想找到你那小外孙吗?你告诉我秦雪衣在哪里,我把那孩子交给你如何?”安秧像是没骨头一般顺着房梁游了下来,那双蛇瞳定定看着陆汀州,满是诱惑与威胁。
陆汀州的拳在袖子中握紧了,为了陆嘉遇的消息她的心肝夜夜在火上煎熬,可她不能说谎,陆汀州的唇紧了紧。
“她没回来。”
安秧眯了眯眼,陆汀州的品性他再熟悉不过了,她没撒谎,他知道。一阵夜风过去,他便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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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单元的主角其实是安秧和秦雪衣,但也是陆嘉遇和钟翮分别的地方。
这两对就像镜子一样,互为倒影,命运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