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瘟鬼开始出现,他们穿着漆黑的外袍,手中拿着旗帜一般的镰刀,将病死的新魂像牧羊一样赶去城西。
他们不是冥府阴差,更像是巨大蚁巢中的工蜂,他们面无表情,身上泛着腥臭阴暗的气息,比顾徐行见过的任何一种恶鬼都要令人感到恶心。
最初瘟鬼只有顾徐行能看到,他们与她擦肩而过,并不招惹,就像是看不见一般。
顾徐行没做什么,她没空管这些瘟鬼,光是为了保住那几个嫡出弟子的性命,她已经足够焦头烂额。
第四日夜里,城中忽然一声巨响,顾徐行翻身而起,捂住了卧在她身侧的小徒弟的耳朵。
外面没有灯火也没有叫喊声,寂静地像是死地。顾徐行皱了皱眉,将房中的灯点上,低声对步非烟道,“你继续睡,师父去看看,在我回来之前,你别出这个门。”
步非烟听得懵懵懂懂,拽了拽顾徐行的衣角,示意她知道了,然后比划了个注意安全的手势。
小孩还没睡醒,躺在床上像个皮毛柔软的小动物。她勾了勾嘴角心头大石却没有减轻半分。
连着三日顾徐行都没怎么休息了,虽说到了她这个修为,吃饭睡觉都成了仪式,但内府中灵力一刻不停的流转溢散,便是神也会疲惫。
她用指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城中央一个活人都没有,那残破的灵母相行将就木,面容慈悲的头颅躺在一片污泥中,颈部断差参差不齐,有污水从其中流过,像是血。
四周站着无数的瘟鬼,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黑漆漆的,手中镰刀垂在脚边,这群不速之客仰头看向灵母相似乎在做一个过程冗长的朝拜仪式。
顾徐行没了耐性,单手掐诀,一道雪白的焰火在她右手上燃烧了起来,“你们是谁?”
这次所有瘟鬼却不再无视她,纷纷回过头转身立起镰刀来。密密麻麻的回答在夜色中涌动。
“我们来自炼狱,我们拿走人间,过去暗无天日,明朝同归天地。”
顾徐行眉心出现一道火焰的痕迹——她将本命焰火点燃,邪魔不得近身。
镰刀向前,瘟鬼如同河水。漆黑无光的夜色中,顾徐行迎风执炬,逆着暗流而上。密密麻麻的瘟鬼如同虱子一般一个又一个首尾相接,向顾徐行扑了过去。
下一刻,一阵窸窣声过后,她面前又空无一人。
灵母的头颅躺在黑暗中,眼角流下两道血污。
顾徐行回屋的时候,一只瘟鬼正在院子里不知疲倦得撞向一道光墙。步非烟白着一张脸,单手不停地画阵,用孱弱的身体挡在四个师姐面前。
瘟鬼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向顾徐行一拜,“愿夫人早归来兮——”
他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又像是无数人叠在一起。
在顾徐行动手之前,他自行消失了。
顾徐行看向脸色煞白的步非烟,悬在颈上的利剑终于掉了下来。瘟鬼现在也可以被步非烟看到了,她的小徒弟僵硬了一会儿,然后冲了过来抱住顾徐行哆嗦不止。
年幼时的记忆是很难被替代淘洗的,那些好的坏的记忆,盘根错节地生长在一个人的一言一行中。步非烟怕黑,她从未说过,但顾徐行就是知道,每一夜她都会将一盏温和的灯放在步非烟床头。
顾徐行拢住步非烟瑟瑟发抖的肩膀,“师父会保护你……一定会的。”
房中传来剧烈的咳嗽,云岑忽然呕出一口血来,见顾徐行进来了,接连几日不清醒的人似乎被闪电击中了。她眨了眨眼涌出泪来,她向顾徐行伸出手,“师叔……师叔,救我。”
但这次那双手没有再落空,顾徐行握住她的手,一道命符出现她的手背上,顾徐行借了命给她。
“我会的……”顾徐行伸手为她擦了擦云岑额头上的汗。
每一个地方都有城隍,天地灵气自然孕育生长出一方神明。他们护佑人间气运,保佑风调雨顺。
属于禹门的灵母神已经泯灭,她的神像中再无半点神格。
瘟鬼来自炼狱,他们想要她。顾徐行背后徒然生冷,炼狱啊……六百年前生灵涂炭的元凶。
火光电石之间,顾徐行忽然就明白了,这场瘟疫除了带走死魂之外,为的就是要将她引出来。
她的目光扫过四个形容枯槁的孩子,随后停在了步非烟身上。
他们是被她连累了。
顾徐行站起身来,伸手按了按步非烟的脑袋。
“师父要出城两天,你好好守着师姐们。”
她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人却坦然了下来。
门外果然站满了瘟鬼,顾徐行站在门口,背对着步非烟,“带路吧。”
能看到瘟鬼的人,只剩下步非烟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