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世子夫人陆氏此刻正在闻雅堂招呼来贺喜的各位夫人,她的祖母定国公府的老封君今年已经七十多了,自来最喜热闹,这次因为前些日子宫宴上太过劳累回府就染上了伤寒,定国公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出门只得作罢,所以代表定国公府出席的就是她的母亲定国公夫人蔡氏和大嫂世子夫人钱氏,带着大哥的两个庶女陆玉仪和陆玉清。
玉清才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虽然碍于礼仪一直安静的坐着,可那时不时向外探的小脑袋还是出卖了她想出去玩的心思,干脆让婉姐儿带走,跟她们那群小姐妹玩去。
留下玉仪一个,又是将近及笄的年龄,都是大户人家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没看这一会已经有好些夫人拐弯抹角的跟她打听这孩子了。
要她说,玉仪这孩子,温婉清丽,知书达理,实为良配,就是这身份上,哎,玉仪要是嫡女,拼着和大爷闹一场也要娶回来做媳妇,关键是知根知底啊,现在恐怕不行了,不说别的,就是老爷和老太太那就过不去,娶个庶女回来做宗妇,上赶着给满京城送笑柄吗?
这就是有缘无分那,算了,待会在宴上好好替玉仪相看相看好人家,也算自己这个当姑母的进了一份心了。
暂且不提大夫人多么惋惜错过了一场好姻缘,玉函堂内,蒋氏的母亲韩氏正抱着她的大胖外孙笑得合不拢嘴,当初她也是连生了两个嫡子后,隔了数年才生下来这个小女儿,自小千娇万宠,后来虽然知道自家闺女的性子有些不讨喜,也没当回事,想着在老爷的那些门生了挑上一个好的下嫁,再陪上厚厚的嫁妆,还有她的两个哥哥在,总不会让她吃了亏去。
哪成想,老爷当初调任,初一进京家里几个不争气的贱种就得罪了镇国公的孙子,差点连累了老爷的前程,不得已只得答应了把女儿嫁给永安侯府三爷做填房,以期能靠上永安侯府这颗大树,修复与镇国公府的关系,保住老爷的官位。
如今看来,虽然女儿的这桩婚事前几年波折不断,但好在总算是熬出头了,这个儿子一生,就算是彻底在侯府里站住了脚。
当初老爷在杭州熬了那么些年,哪能想到自家还能有在京城步步高升的一天。现在老爷马上又要从顺天府丞升刑部行走,做个从三品的侍郎也不是不可以想,这可算是祖坟冒青烟儿,以前再没敢想过的前程,要知道自家往上数三辈都是寒门出身,也就这两代才刚洗清身上的泥腿子味,在那些世家勋贵面前都拘谨的很,生怕被人说眼皮子浅,老爷现在回府都不搭理那些狐媚子,一心扑在公事上。
这次来之前,特特叮嘱一定要嘱咐好女儿,在侯府里要谨言慎行,一定要和老夫人还有世子夫人打好关系,万不可像以前一般胡闹,现在看来到是不用担心了,到底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这孩子着实沉稳不少,也算是省了她和老爷的一片心。
“哎吆,这孩子在朝我笑呢,瞧这小嘴咧的,真是可人疼。刚才稍一走神差点错过了,这孩子养的真好,圆润润的,瞧着精神头也好。眉眼处啊像极了你,也不枉你挣命般把他生下来。”
蒋氏这次生产亏了气血,太医诊断后嘱咐要好好调养,目前还没出月子,只身披一件衫袄,为防染寒里面还穿了一件棉制内襟,刚喝完太医开的补药,真是苦的让人胃口全无。
挥手让丫鬟把药盏端走,抬头说道:“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在我肚子里折腾够了,自生下来后乖得不得了,除了饿了的时候哼唧两声,其他时候都笑呵呵的,除了我们家三爷每天被他啃上一脸口水,真是再听话没有的了。”
刚才还奋力卖萌的小儿,此刻若是能动作的话,定要翻上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一世的爹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下人面前都是端庄守礼的三老爷,偏偏每天来看他的时候,老爱拿颌下的胡须扎他,一次两次他就大方点儿不予计较,哪成想他还变本加厉天天来,有一次把我们小少爷惹急了,奋力扑上去想冲他脸上咬狠狠咬上一口。呵呵,不好意思,少爷,您还没长牙呢,结果喷了他爹一脸口水,后来这件事就被三房的下人传了出来,还让蒋氏抱着他好一顿笑话,没想到现在还拿出来到外祖母面前说道,哼,刚才树立起来的完美形象肯定没有了。
韩氏倒是觉得新奇,自家姑爷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也算是略知一二,为人处世最是自矜,处处都守礼的很,到不想是个这么欢喜孩子的性子,往常也未见他与宰哥儿如此相处,转头一细想又明白了,宰哥儿是长子,是未来三房的继承人,要沉稳坚定,宠溺不得,况且宰哥儿打小在老太太那长大,白日里又要读书写字,恐也没多长时间和父母相处,姑爷就算有一腔慈父心也没地使,至于那个庶子,三爷又不糊涂,做不出宠庶灭嫡的事来,看来这孩子倒是赶上好时候了。
母子俩好不容易见一面,又唠唠絮絮的说了好一段话,这时前院的来人通报,说是三爷叫把小少爷抱出去见见人,上次洗三顾忌蒋氏身子还在病中且哥儿瞧着又蔫蔫的便没大办,只在府中走了个过场,这次,既然儿子养好了,也该报出来叫人瞧一瞧,没得又传出一些流言。
母子俩赶紧吩咐丫鬟婆子仔细着伺候,怕外面的凉气惊着小儿便又加了一层小棉被,嘱咐着奶娘慢慢抱过去,下人哪敢怠慢,一迭声应下了。
好一会,小少爷才被送到三爷手上,因是幼子,三爷也没顾忌什么抱孙不抱子,熟门熟路就抱过了襁褓,看那熟练地架势,肯定平时没少抱。
众人顺势围了上来,只见大红襁褓里躺着一个圆润的,嗯,团子,对就是团子,那体型怎么看都不像刚满月。除此之外,娃娃的眉眼很精致,皮肤也很好,一双眼睛虽然因为一直在笑显得有些咪咪眼,但是很有神,嘴里吮着自己的大拇指,吃的津津有味。
怪不得赵老三刚才那么得意,咱家里要有这么个可爱的大胖儿子咱也得炫耀炫耀,瞧他那嘴脸,待会非得多灌他几杯不可。
我们三爷得意吗,当然得意。这个儿子生下来第二天,圣上为太后圣诞赐福,恩赏朝野,又想起这次千秋宴上刚退下来的永安侯,这永安侯府也算是一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此次,自己刚想收回军权,永安侯就上了乞骸折子,也算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他的长子次子都身居要职不好轻动,三子嘛,好像是在通政司,没听说有什么错事,当然也没发现他哪能干,吩咐内侍下去一查,好像写过几篇治水的策论,听着还算是那么一回事,干脆调到工部水政司做个都水清吏司,从四品的官职也算可以了,那些肥缺要职嘛自然还是要留给真正有本事的人为好。
就这样,隔天,永安侯府三爷就接了圣旨,直升工部。
这真是天降之喜,赵怀珺自己也清楚自己不是做官的料子,要不然也不能在通政司一待那么年,清楚归清楚,可谁不想升官发财,当时就觉得这孩子真是个福星,过后每每去看他,这小小婴孩好似认得他似的,一见面就笑,每次还非得亲自己一脸口水,一会儿不抱他还要闹脾气的,和自己甚是亲密。
转头看看五弟,你最得老爷太太宠爱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咱这样的好儿子,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对我儿的眼馋样,哼,就不给你抱。
五爷赵怀珏在旁边一边听着旁人的恭贺,一边喝闷酒,想自己自打出生以来就顺风顺水,读书,科举,娶了自己心仪的师妹,在翰林院混的也算如鱼得水,哪哪不比自己三哥强,唯独这子嗣上……
哎,想想师妹前俩天暗地里抹眼泪,又不知从哪鼓捣的偏方,这两年都快当饭吃了也没见动静,自己实在是不舍得她这么折腾自己,再说也不一定是师妹的毛病,也可能是……
打住,一定是喝多了,怎么胡思乱想起来了。看看这小侄子真是可爱,要是他儿子,他和师妹一定把所有好东西都送到他面前,定比三哥做得还好,哎,可惜天意弄人啊!
一场满月酒,各有各的心思,这好戏啊才刚开啰。
第4章 出继风波(一)
有些念头就像春雨浇过的绿草地,一旦开始就会不停地往外滋生。
赵怀珏越想越觉得会不会就是自己不能生呢,要知道,虽然自己遇到师妹后就洁身自好,但那之前母亲也是赐了两个通房丫头来教导房事的,只是成婚之前就被自己打发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并没有给她们服药,可也没有什么消息啊,再想想自己的老师虽然只有一个女儿,但好歹也有啊,师母娘家侄子也有不少,自己好像在恩师家见过,那身子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赵怀珏越想越觉得惶恐,要真是自己不能生怎么办,周围那些同僚姻亲该用什么眼光看他,外人会用什么言语奚落他,更重要的是,师妹呢,倾心相待的相公是个注定无后之人,自己天天求神拜佛,喝那些乌漆麻黑的苦汤药,结果做得都是无用功,婆母的刁难,妯娌的轻视,其实这些本不应该是她承受的东西却全让她担着,他是真心心悦师妹的,不然不会顶住母亲的压力这么多年不纳妾,现在看来倒可能都是一场笑话!
不,不能这么自己吓自己,也有可能是自己和师妹时候未到呢,四哥不也是还没有嫡子吗,至于那两个庶子则被他下意识的忽略了。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赵怀珏便日日惦记着这件事,吃饭睡觉甚至办公时都在想,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自己的枕边人。
沈氏好几次问他都被搪塞过去了,还以为是婆母又逼自己相公纳妾来着。
要说沈氏,除了子嗣这一条,真真能说得上一句人生赢家了。
出身清贵,吴兴沈氏,提起来天下读书人没有不知道的,别人家有一块进士石碑能炫耀好些年,搁她家压根不值钱,宗祠都快被进士石碑填满了,状元探花她这一辈就有好几个,都挑不出一个跌出二甲的。
自小作为父亲独女,被充作男孩教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及笄后又嫁给了父亲的得意门生风流俊逸的探花郎,师兄对自己又是一心一意,而且师兄又是小儿子,最得婆母宠爱,作为小儿媳,不用操持这偌大侯府的事物,只要打理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就妥了,省了多少麻烦事,真真是挑不出来有什么不好的了。
当然前提是子嗣没问题,可偏偏她就是子嗣有问题,前几年还好,这都五年过去了,马上就要第六年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婆婆从一开始还有些吞吞吐吐现在都明言让相公纳妾了,也就是相公坚定,搁在其他人身上,恐怕现在后院妾侍都一大堆了,当初四哥不就是借口四嫂生不出嫡子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侍,四嫂能怎么办,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
前些日子,娘亲也和自己提了,实在不行就咬咬牙让丫鬟帮着伺候,怀了孩子再去母留子,自己当然不愿意,先不说自己不愿做那样的恶事,就是相公那,自己怎么舍得让出去,这太医看了一个又一个,都说自己没问题,只是时机未到,可这时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又过了些日子,挨不过沈氏的一再追问,赵怀珏便把自己的念头告诉妻子,沈氏心里既喜又酸,喜的是,平常男子,遇到这种事,恨不得藏得严严实实,哪会与人分说,由着自家妻妾背黑锅,相公待自己何其真挚,酸涩的是,要是相公所言非虚,自己恐怕此生都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亲身孩儿了。
关乎子嗣大事,两人不敢胡下定论,待到休沐时,借口礼佛,两口子偷偷找了京城边上有名的神医诊脉,听过诉求后,老先生细细地诊了两人的脉象,又询问了一些两人平时的饮食喜好,斟酌了好一会才开口,“尊夫人脉象还算平稳,只是是药三分毒,即便是补药没事的时候也不能过多进补,回去之后放松心态,佐以食疗,调养一段时间就好。”
这也就是说沈氏没什么问题,那……望着呼吸越发急促的赵怀珏,老先生虽有些不忍,但还是问出了口,“公子年幼时下腹可受过伤?”
怎么可能,赵怀珏自小就是金娇玉贵的养大,除了,除了那次,他与临平长公主之子一同去拜师,老师当众考核后,收了他做关门弟子,隔几天赵怀珏出冼马巷的时候就被人套了麻袋,暴打了一顿,记得当时腹部好像狠狠挨了一脚,因为对方一向跋扈惯了,又是皇亲国戚,最得先太后的宠爱,又没出什么大事,自家只能算了,可是当时大夫也是诊断过的,说只是皮外伤啊,服了创伤药很快就好了呀。
赵怀珏不死心“老神医明鉴,吾少年时确实受过伤,可当时服了宫中特制的金疮药,很快就恢复如初了。”
老先生从医多年,什么情况没见过,一眼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哎,坏就坏在这金疮药上,金疮药旨在活血化瘀,男子精血越下腹而至宫门,途中只一细路通行,这宫中金疮药炮制的药效太过霸道,疏血过宽,直接阻塞了精路,精血不通,何以使妇人受孕。”
轰,似是晴天霹雳就炸在赵怀珏头上,原来真的是自己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