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2 / 2)

“苏州实际账目咱家手里确实留了一份,原本是要交给宫里备案的,此时拿出来也不是不可以,可账面上的数目恐怕也不足以……,咱家就算夸大,也得有个依据才能取信于圣上不是,公子可别忘了,还有个内侍监在旁边盯着呢,咱们一个不慎说不定偷鸡不成蚀把米,再惹了圣上猜疑,那就大大的不好了。”

这话才是一个总管太监该有的水平嘛,赵秉安闻言一边点头,一边笑着安抚,“公公放心吧,贪腐不过是其中一环,好戏还在后面呢。”

“怎么说?”

“今日申时末,有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苏州知州后衙纵火,致使衙门里近百人伤亡,家兄更是重伤垂危,临近昏迷之际,决意将苏南官场内幕携日前所得账簿八百里急递进京。而苏州巡盐御史和都察院镇抚使听闻此事亦大为震动,实不敢相信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恶行,行刺正五品朝廷命官不说还敢纵火烧衙,简直视朝廷法度于无物,两位已纠集多位监察官员联名上奏,请求朝中彻查此事。

苏州边屯驻军陆冉临危受命,调兵锁城,意外发现苏州同治谭志鹏竟与行刺的细客关系密切,证据确凿,事态紧急,已将其下狱,然后嘛……”

谷一用深吸一口气,接了下去,“然后谭志鹏经不住都察院拷问,招出了梁新百,再顺着梁新百自然而然牵扯出了苏南大大小小的官员,最后给这些人都安上诚王党的名义是吗,这里头至少有上百号人呢,你可真下得去手!”

“这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公公,那些人对付咱们的时候可一点心慈手软都没有啊,您刚才不是亲身经历过吗?”

“这……,可他们也不是吃素的,难道就干看着咱们把事儿办完了,这可关系到身家性命,他们非拼了命阻拦不成,到时候就怕不等咱家的密信送出去,咱们就被人给收拾了。”

“不妨事,陆冉会死守这座城,直到圣意传过来,而且家兄他们的奏折已经出了苏州境界,他们想拦也晚了,京中也早就布置了人接应,只要苏州的奏折一到,朝堂的声势立时就会炒起来,他们就是想遮掩也妄然。”

“原来你早就设计好了。”谷一用幽幽吐出一口气,这时候他要是还不清楚自己落进了赵秉安的套,那他就枉在宫中待了那么些年,可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他现在除了爬上东宫这条贼船,已经没有别的活路了。

赵秉安被戳破也不心虚,反正眼前这位很快就是自己人了,提前知道一些也能避免以后尴尬,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值当隐瞒的事。

谷一用其实也就那么一唠叨,赵秉安布置的妥当他也安心不是,刚打算去暗室把那些陈年旧账再翻出来参谋参谋,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骇人听闻的罪证,结果外面的兵将突然安静了下来,陆冉更是顶着一张严肃脸直接走了进来,身上的血都没擦干净,看得谷一用又惧又恼。

“梁新百他们到城下了。”

第89章 准备

赵秉安早就预料到苏南官场不会无动于衷,但着实没想到人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而且梁新百这人, 又是苏州名义上的一把手, 要是拿不出一个强有力的理由将其拦住, 恐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势就得毁于一旦。

谷一用听见梁新百的名字,眉梢就是一挑,苏南这群人他都打过交道,自然知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货色,而其中梁新百却是截然不同的,虽说身旁的小公子智计百出,但为防止年轻气盛, 谷一用还是决定多嘴一句。

“公子对上这个人还是多谨慎些, 他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自他三年前到任伊始咱家就几次试探,结果都没捞着什么好,这人尤其谨慎,除了平常往来炭火孝敬, 苏州大大小小的暗场他几乎是片叶不沾身, 汪明全他们几个当初就是因为几番献媚拉拢不成,才对梁新百这个上官冷淡了下来,要不是顾忌他背后的杜中瑜,这人想在苏州立足是难。”

听谷一用这意思,苏南官场也不是铁板一块嘛。也对,梁新百这个人系出名门, 又是杜中瑜的得意门生,在朝中风评也不错,想来走的是能臣干吏那条路,瞧不上汪马几人在地方捣鼓的这些破事,那也是情理之中。赵秉安寻思着或许可以先在这些人内部点把火,让他们先内讧起来,这样可以尽可能多拖点时间,毕竟这奏折往返一趟,最起码也需要八天的时间呐。

“苏州同知谭志鹏现下何在?”

当时是沈林“借”着都察院的名义抓的人,这会儿赵秉安一问,他不动声色的望了陆冉一眼之后赶紧回道,“原本是打算抓住之后立即押送回都察院的,可谭志鹏手底下养着不少好手,属下派过去的人实在无能,惊动了陆将军的强兵才拿住了人,如今,人应该被带到了驻军兵营。”

陆冉的脸色自从听到谭志鹏这个名字就不大好,手上死捏刀柄,身旁四周的杀气飙得谷一用连连后缩,腿都快站不住了。

赵秉安倒是奇了,瞧这架势,这两人之间恐怕还有一段恩怨,怪不得陆冉这家伙一入城就奔着谭府去了。

“世兄,大局为重,这谭志鹏现在还用得上。”

陆冉冷哼一声,“放心吧,我只是锁了人的琵琶骨,没要他的命。”

琵琶骨?赵秉安只知道这谭志鹏是梁新百一手提拔上来,放在苏州的干将,原本以为应该也是士子出身,怎么如今听陆冉这话,是个有功夫在身的呢。

这事谷一用知道,三年前者谭大人初到苏州的时候差点没被陆冉给一刀劈了,当时他和汪明全赵秉宁几个都在席上,看得真真的,那位谭同知的身手虽说比不得陆冉这个疯子,但也实打实是个练家子。

“公子有所不知,这谭志鹏原先是淮阴有名的神童,不过十三就考上了秀才,还是一等的廪生,咱家曾听底下苏北的老人讲,当时主考的学政官似是有意下降一位庶女相配,可谭志鹏太过心高气傲,竟直言嫡庶有别,当众推脱了这门婚事。

朝堂上的任职道道您应该也懂一点,这能担任一府学政的都是士林中颇有名望的清流,要不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哪能容一个寻常出身的小小秀才如此打脸。当时那位大人收没收拾他,咱家不知道,但三年后的乡试,谭志鹏连考场的门都没进去,就以禁地喧哗,藐视王法的罪状被革了功名。

这还不算完,谭家在淮明本就不是什么豪强,只是因为谭家几父子都在衙门里担着七八品的吏缺,手里捏着点实权,这才能在乡下小地方作威作福,这回假菩萨得罪了真佛,那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谭志鹏当年回乡不久,其父兄就以鱼肉乡里、贪赃枉法的罪名下狱,听闻其长兄后来接出来的时候都已经疯了,咱家还听人传闻,当年谭志鹏可是在学政府邸内连磕了三天响头,才算是把这事给圆了过去,这件事当年在苏北那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谷一用经营织造局多年,但凡是在苏州界面上混的,不管三教九流,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何况谭志鹏那档子事一波三折,传奇的都能拿到坊间写话本了,他如何能不知道。

“呵,你讲这些屁话有什么用,谭志鹏这个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就算现在容他残喘一时,以后也绝不能留着,否则必成祸患!”陆冉从小到大,唯一吃过的亏就是当初被谭志鹏算计,折了上百心腹部曲,要不是涂康柏那个老杂毛在江浙一带根基深厚,又对谭志鹏那个王八羔子青眼相加,他早就把人剁碎了喂狗,还能容那个小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跶这么些年。

“明诚记得这谭志鹏可是咸亨九年江浙乡试的亚魁,后来会试也是名列二甲前茅,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饱读之士,怎会和行伍之事有所牵扯,要知道朝中虽未明言,但这几代传下来的规矩都是,凡涉武勋者,不入内阁,不得主政一方,他这不是,自毁前途吗?”

赵秉安从得到那封送去知府衙门的奏折开始,就对谭志鹏这个人抱有一丝好奇,这个人当时反应的太快了,好似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要不是赵秉安谨慎,提前秘密调兵围城,说不得就被这个人钻了空子。

“呵,谭志鹏当年被收拾的可惨了,一家老幼时时被地方衙门欺压,不过十五便被派去大坝上服劳役,几次都差点被淹死。你在京中娇养,不知道苏州前十几年的世道,旱涝之灾尚在其次,最愁人的就是太湖面上那都快扎成窝的水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朝廷每逢河道整修之年,总会有大批物资在苏州坝口堆积,他们怎么可能不惦记。

当初谭志鹏毛遂自荐,献策于当时的剿匪将军涂康柏,他以当时苏州坝口渔村上百户贫民为饵,诱敌深入,重创了上岸的水匪,由此得到了涂家老头子的赏识,要不然就凭他早年那档子事还想继续考科举,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不过他后来也没捞着好,不仅翰林院没考进去,还在吏部白白耗了一年多,最后走了不少门路也只能被发配到苏北陇江去做一个八品的教谕,这能有什么出息,人家摆明就是想拖死他。

后来谭志鹏的糟糠突然暴病去世,将将过完一年孝期之后,他就娶了涂家一位颇受宠的表小姐,接下来几年他在涂家的帮衬下渐渐崛起,等我从京中外放到陇江时,他已是七品县丞了。”

调查的真仔细,看来陆冉当时肯定在谭志鹏的手下吃了大亏,不然不会费这么大一番心思把人底细都摸清楚。赵秉安现在倒是觉得有些难办,原本他只是想借着梁新百和谭志鹏之间特殊的关系来挑拨苏南官场上的几份势力,现下,知道了谭志鹏是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又和地方军门有那样的牵扯,那这个人肯定不能轻易掌控,那么有些打算就得推翻重来了。

“世兄可否让谭志鹏在城楼上不显眼的露上一面,让某些人知道他还毫发无损地待在苏州城。”

“嘻嘻,还是你小子毒啊,就马关成那几个人的尿性,别说亲眼看到谭志鹏好端端站在城楼上,估计就是只听到些风声都能寝食难安,老马家那个没脑子的东西,一急肯定办错事,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陆冉没说出口的还有,依照苏南这些人的行事作风,只要谭志鹏有叛变的可能,那他留在淮阴的家眷必逃不过一劫,只要一想起待会谭志鹏知道这个消息时的脸色,陆冉心里就有些迫不及待的兴奋。不过他觉得可以先忍一忍,等到谭志鹏从城楼上下来之后,他要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

此时的苏州城下,数十抬官轿排排落座,密集的火把将这一片不算广袤的区域照的通亮,官轿前后随行的侍卫瞧着城楼上驻兵已经搭上的满弓,脸色皆十分凝重,虽不认为他们真敢射下来,但手还是不自觉的按在刀柄上警戒着。

“他奶奶的,赵秉宁这个小兔崽子有本事在苏州城搅合怎么没胆子出来见我们,他算是什么玩意,也配让我们在这干等着,你看我进去之后怎么收拾他!”

马关成虽也是科举出身,但他当年能考上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其实肚子里没有多少实货,到了苏州以后更是忙着捞银子走歪道,都多少年没碰过书本了,这又在气头上,说起话来自然不怎么雅致,况且他到底出身武勋,打小也是在军营里混过的,身上总带着些兵痞之气,这也是汪明全他们看不上这个人的一个重要缘故,太过粗鄙。

譬如这会儿,汪明全就让他这一番废话给惹恼了,“马大人,你可消停些吧,没瞧见现在这局势吗,这赵秉宁是打定主意死扛了,您要是真有本事赶紧让他开门才是正经,别在这里尽叨咕些没用的。”

“你……”

马关成这暴脾气,被这么一激哪忍得住,当下就要和汪明全理论,眼看局势就要失控,梁新百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