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倒霉孩子直接被拎着衣脖丢到了亭中。
“好了,都给老夫消停些。”
活了一辈子,从没像今天这么丢人,赵汝亭心里也是一阵一阵的憋气。他原就看不惯老八在外面那个女人,心计太甚,天生一副祸水像,如今这个庶孽又一再失礼,更是让他厌恶。
“这个孩子未进吾赵家门,不算我赵家人。十三,叉他出去,日后不许他踏进府上半步!”孙子他多的是,不缺这一个。再说如果想挽回秉峻与府上的关系,那府外那个外室就一定要料理好,不管这个孩子今天是不是故意的,他都得对这件事负责。
“爹……”赵八有点慌,往常老爷子对带秉岭秉屹回府这件事一直是含糊其辞,虽没明言答允,但至少对他们上门也是默许的,现如今却摆出这副冷漠的姿态,这是真要把他们兄弟两个隔出赵家门墙吗。
不作死就不会死,原本磨了这么些年,守备府都快松口让那个女人进门了,可惜今儿这一遭算是把赵老八的美梦给彻底打碎了。
得罪了赵秉安意味着得罪京城本家,想上族谱是不可能的了;得罪赵家大爷,意味着他自绝于守备府未来的当家人,想再借赵家的势是难。仅剩一个赵八,又能让他们依靠多久呢,尤其是在赵秉安强烈的表达对赵八的不喜之后,守备府岂会再让他在北直隶“抛头露面、招摇过市”。
没遇到赵秉峻之前,赵秉安对守备府的家事一点兴趣没有,但现在既然决定要把这孩子纳入自己麾下,那过去的旧账自然也就得理一理。
“嘭”
赵秉安饮尽杯中茶水,将带有一点残渍的杯子用力掷在案几上,面容收敛,眼神冷厉。
“祖祠娼优,要不是他们自己提起明诚差点就要忘了,叔祖,敢问一句,此事您是否知情啊?”
“堂弟慎言,家母身世清白,岂容污秽!”赵秉岭在亭外隐身了许久,终于到了这句他憋不下去了。真的要顺着这句话定下母亲的身份,那他们兄弟几个以后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大朔会典律,娼妓优伶之子不得为官为将,在职官员私下嫖娼者皆官降一品罚俸三年。
赵八当初纳那个外室的时候确实是在官府办了从良文书,但宗族里可不认这个,一日为娼终身为娼,她身上的风尘气是怎么也洗不脱的。
“堂弟?哼……名入族谱,人进宗祠,这才有资格论资排辈,您是哪位,张口就是一句堂弟,好像不妥吧。”
多余的眼神都吝与一个,赵秉安双手撑起身子,咄咄气势直逼赵八。
“赵家祖训,外室子不承家业!不入祖脉!八堂叔任由这位登堂入室,莫不是糊涂了不成!”
赵八自然是知道这条族规的,但谁叫他老子在女色上就是个糊涂人,当年雅妓清伶什么的没少玩,所以他从小到大也没拿这几句话当回事,再说他们在河北一家独大,只要京城的侯府不吱声,有谁能管得住他们。
这会子被赵秉安一下挑破,整件事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赵八要是坚持要给那个外室名分,那势必就要担一个私德有亏的罪名。在这族老会即将成立的当口,这就是明晃晃的朝河北各分家递把柄,到时候赵汝亭的威望势必会大减,即使最后能当选族老,在族中说话的分量也会大跌。
可若是默认了赵秉安的说辞,那他膝下三子立废其二,剩下的一个还是最不讨喜的嫡子,这着实让赵八难以接受。
此时更难堪的是刚才跳出来的赵秉岭,全程被赵秉安无视,除了那一句辛辣的嘲讽什么都没捞着。
身旁守备府诸位老爷们的眼神更是直接,一个个恨不得把眼角斜到地上去。虽然这个小子平时挺会做人,天天叔叔伯伯的叫着,但其实守备府里看得起他们的还真没有几个。
说到底,嫡是嫡,庶是庶,后者私下里宠一宠无所谓,但稍一冒头就应该敲打,不能乱了家族传承的纲常。像老八这样重庶轻嫡到了疯魔地步的,说出去就是个笑话,往常要不是老爷子纵着他,前头几位老爷早就插手“拨乱反正”了。
不管他们以前做没做过,但此时此刻他们皆是这么想的。对于赵秉安来说这就够了,对付赵老八这样的货色,跟他讲道理是说不通的,诱之以名利震之以强权,让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往心口插刀,才最解恨。
“老夫教子不善,真是愧对先人!不过秉安你也放心,只要老夫还活着,你八叔这个逆子就不要妄想胡来,赵家绝不会承认外面那些腌臜的血脉,秉峻是老八唯一的继承人,这点无可争议!”
今天赵汝亭已经算是损失惨重,守备继任成悬念,独享的侯府资源也要重新割分,膝下几个孽孙更是直接将守备府与本家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唯一算是安慰的也就是秉峻那孩子入了本家的眼,赵汝亭可是知道京城里那位堂兄有多看重对面那小子,府中精锐铁甲尽出,这待遇比那位世子估计都不遑多让。
这种情况下,秉峻要是能得重用,守备府这一支说不准还能更进一步。
河北到底比不上京城,赵汝亭要不是清楚自己的斤两,绝对不会在北直隶一呆这么多年。他年轻时一大夙愿,就是回京城再见一遍纸醉金迷、红鸾软玉。
赵秉峻对守备府有怨怼,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往常大家不在意,所以都装不知道。但是现在,赵秉峻成了侯府与守备府的利益输送口,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必须得亲厚稳固,这种情况下,区区几个私生子,用来消解赵秉峻的怨气简直不要太划算,反正他们没上族谱,不算自家人。
霎时间,守备府就将小八房彻底革除,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赵秉安再次伸手拍了拍跪于案几旁情绪彻底激荡的小子。这是第一课,该用手段的时候就要用手段,千万不能因为不屑或者不情愿而掣肘自己。在他看来,赵秉峻差就差在不会算计人心,他太刚直,不懂得虚与委蛇在这个世道的重要性。
这场闹剧演到这也就差不多了,后续之事守备府自然会处理好,赵秉安也不再强逼赵秉峻入京,只是分别之时仍就给了他一块永安侯府的腰牌,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重利当前,守备府诸位老爷火速筹备族老会一事。一时间,所有河北侯府分家尽皆震动,齐聚守备府与赵汝亭协商,事关自身利益,那真是一步都不愿意让。
尤其当赵秉安当众宣布要在族老第一次聚会时在众多年青族人中选拔精锐带去京城任职的时候,所有河北分家都沸腾了。
兵马司从六品指挥使,能执三百皇城戍卫,这简直就是要一步登天啊。
这段时间祖宅的门槛都快被各分家拜访之人踩烂了,一个个的为了得到这个要缺那真是什么脸皮都不要了,各种手段齐出,其中守备府的少爷们被抹黑的最惨,谁让他们家跟本家关系最近呢。
赵秉安任凭八方云动就是不松口,直到族老会万事俱备,才火速出手将此职授予河北丰同分家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边界守将,此人精于兵法善于军阵,身上也沾染过外族之血,是个名副其实的悍将。
可惜军中无人难为将,在北疆驰骋数年之后调回本土戍守边界,冷板凳一坐就是三四年,要是赵秉安不来,可能这辈子也就这么蹉跎下去了。
对于丰同分家,天降之喜莫过如是,开始还以为这不过又是守备府那一家子的障眼法,让他们白白陪跑一趟,没想到侯府居然真的从其他分家挑人了。
其他分家一时间心里又喜又酸,喜的是侯府没把他们这些离祖之人忘了,远隔千里还愿意惦记着;酸的是,本家之人多少年才来这么一次,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没落到自家头上。
渐渐的又有传言出来,守备府之所以无缘这次机会就是因为他府上子弟品性败坏被本家之人抓了个现行,听说现在很受冷遇,要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搞出个族老会来。
诸多分家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一来守备府那几房是什么德性他们一清二楚,说是北直隶一害都不为过,过去他们仗着侯府的势,没少欺弱压贫,嚣张的连知府衙门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瞎了眼冲撞了贵人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二来,最近族中这么大动静,几乎人人都得了利,唯独守备府一支是什么都没捞着,这还不算出奇吗?
想到这,分家里有点眼力的人都开始警醒了,知道这是本家要规整族人了,一个个对自己散漫的儿孙都开始严格约束起来,该习武的习武,该读书的读书,敢出去胡作非为的通通板子伺候,千万不能让不肖子孙坏了自家的大好前程。
对于兵马司的渗透一直是赵秉安计划中重要的一环,虽说太子现在是很稳当,但涉及皇权夺嫡之事再小心也不为过,手里有兵权护身,至少能留一条后路。
选中的这个人是老侯爷早就看好的潜力股,当年任由他回乡遭冷遇,也是为了给侯府新主留下施恩的空间。但他老人家没想到孙子早早就开始在军方布局,偏偏他手下这方面人才匮乏,小七是扶不起的阿斗,周家难脱市侩之气,都不是领兵的好人选,没办法,他也只好把这颗冷藏的棋子提前解冻出来,就当是给孙子练手了。
回京要在乡试之后,也就是说赵秉安至少要在北直隶再待三个月,分家这次尝到了甜头,自然乐意与他多多亲近。一时之间,大宅门前重现车水马龙,诸多族人上门拜访,族老会刚成立,正是稳定人心的时候,赵秉安就算再不耐烦也不会傻傻的把人拒之门外,寒了诸多分家的心。
再说,他也不是全无收获。分家之中聪慧的好苗子不少,都被他请进大宅恳谈,能捎进京就捎进京,想读书请名师,想练武请教头,悉心教养两三年,全是侯府一等一的助力,自然,也是赵秉安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