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旧东宫党身为潜邸之臣,得新帝看重之后诸多提拔,这个消息刚传出皇宫,整座京城的风云就开始涌动。
昔日旧戚如何已无人问津,朝中空出的大把位子才是最值得惦记的东西!
赵秉安还在宫中与内阁交锋,不知道冼马巷已经挤满了达官显贵,永安侯府的门槛几乎想被走门路的亲朋故旧踩平!
乾清宫没有秘密,赵秉安对于旧东宫党起复的巨大作用被有心人故意夸张渲染,加之冼马巷的盛况,生生刻画出了几分小人得志的市侩虚荣。
原本太庙之变中,赵秉安与新帝扮演的角色就不那么光彩,现如今还这般高调弄权,搅乱朝纲,这让士林中赵秉安的名声大降。
有才无德,幸进奸宦!
翰林编修江成云在翰林法会上放声直言,痛批费仲、尤浑之辈蛊惑圣听,亲小人远贤臣,寒天下士子之心矣。
隔日,新帝大怒,谕旨将人下到诏狱严审,彻查翰林上下,眼看一场风雨即至。
结果时任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兼内阁司直郎赵秉安上书,言称翰林为朝廷储才之所,容纳百川,新帝心怀万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无能以言论之故下狱学士,此为君王度量也。另外,他还在奏折中力荐江成云入御史台任职,发挥所长,为大朔朝廷添砖加瓦。
赵秉安这一手以德报怨玩的极为漂亮,不仅在士林中扭转局势,更是抢占道德制高点,好生吊打了一番江成云以及他身后那些见不得光的龌蹉势力。
这一连串的变故从发起到收拾齐整,不超过一旬时光,顾椿眼见这小子再度绝地逢生,一怒之下提前使出了杀手锏——请封世子!
先帝大行之前,可是在文武百官面前明明白白的表述过,“赐爵,封世子”,赵秉安这个小崽子从那时起就该划归到勋贵一脉去,也就是看在新帝的面上,才勉强容他在清流中搅合了这么多时日,现在看来是不能让他再放肆下去了。
雪花般的折子投到乾清宫,这回内阁倒是痛快放行,一封都没拦!
永安侯府接到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一直保持沉默,老侯爷想想远在浙江的幼子,再想想关在宫中至今不得归家的爱孙,头回觉得自己可能太贪心了,可是赵家由武转文的契机不能错失,既然秉安都有舍得的气魄,那他就拿老三的爵位赌一把又有何不可,六郎是扶不起的阿斗,留他去他不过是一念之间。
没看错,赵秉安应对朝议的办法就是——让爵!
以嫡长礼制为由,推却世子之位。
对于新任忠义伯上的请封折子,举朝哗然。赵怀珺长子赵秉宰在赵氏一族中向来是个透明人,存在感连其庶出兄弟赵秉寅都不如,听说早年因为忤逆之举被遣送边城,这会儿又怎么把他牵连进来了。
忠义伯这个爵位的来由大家都清楚,那是赵秉安一手打下来的基业,跟他大哥可是一文钱关系没有,推恩其父已经是司直郎孝感动天了,现在还要把世子爵让出来,这事就办得很不地道了。
赵秉安随后上了谢恩折子,再度证实了这个消息,他要让爵于其长兄!
此举虽不能说旷古铄金,可称一句百年难遇绝对是当得起的。要知道京城多少勋门为了争一个爵位兄弟相杀,父子相残,斗争的惨烈程度绝对不下于朝堂倾轧。
现在赵秉安说让就让,好似这百来年的富贵不值一提似的。
京城里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在传颂赵秉安的仁义之举,当然背后少不了人笑他痴傻愚孝,为了老娘一句话把到手的富贵都给丢了。
为何这么说呢,其中还有个缘故。
大行皇帝二十七日的丧期刚过,京中女眷就开始走动,一场大变过后,每座府上都少了几家亲友,聚在一起难免伤春悲秋,定要哭上几场才痛快。
蒋氏现如今是超一品的忠义伯诰命,与之相交的都是京中顶级武勋的家眷,这些人最是惊惶,言语间不免带上些悲切,可蒋氏万事顺遂,没有一丁点伤怀的事情,所以显得格格不入。倒也不是夫人们挤兑她,就是大家说不到一起去,没法子,蒋氏也只得挖一些伤心事出来晒一晒,结果,就提到了她那糊涂不省心的长子身上。
何谓伤心事,就是越说越伤心,蒋氏好些年不跟人提,一开了个口子,就止不住的倒苦水。儿行千里母担忧,赵秉宰离京数载,蒋氏的牵挂就一直没断过。
眼见长子将近而立,膝下仍无子息,仕途上又不得志,四五年了还是一边城小官,升迁无望,蒋氏可不得忧虑他未来的前程吗。
诰命们见过兄弱弟强的,但像忠义伯府悬殊这么大的真是生平头回听闻,慨叹之余也不免嘴碎,就把这事给传了出去。
后来赵秉安让爵,京中人颇多猜测是忠义伯夫人的缘故,毕竟赵怀珺宠溺幼子声名在外。就算是在侯府中也有不少人是这样认为的,包括蒋氏自己,都在知道小儿子让爵之时捶胸大哭,直恨自己多言。
市井之间尚且如此,士林中就更不用说了,只差给赵秉安塑个金身供起来,到如今,往日那些诋毁倒是愈发显得可笑起来。
如此德行,新帝岂有不准之理,朱笔一批,定下了世子归属,同时恩封赵秉安文华殿大学士,加赐四品中善大夫,领双禄。
顾椿没想到自己种种算计竟成了赵秉安的晋身法门,当即气了个仰个。
内阁里不可避免的要给赵家人腾个位子了,唐耀山踱步走出阁楼,微微转回头看向正东面的两张桌案,邵文熙可真是辱没了邵氏百年的气节,他与赵家小子联手做的这场戏以为沈炳文看不穿吗,嫡长之名,嘲讽的又是谁……
唉,礼部第一个向皇权低了头,他也得考虑考虑工部的出路了……
第231章
宫内勾心斗角一个月,内阁总算是拿出了个章程, 虽然接下来还有的扯皮, 不过赵秉安已经打算功成身退了, 总得给投靠的新势力留些机会不是。
与焦禄交接好御前事务, 赵秉安便被御赐轿辇抬回了永安侯府,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他就歪在轿中睡过去了。
府上几位年长的少爷看着兄弟这副模样,心里也是百般滋味,宫侍们接了侯府沉甸甸的银袋,乐得出力将人抬进内院。三房五房两位夫人起初骇了一下,结果掀开帘子看着儿子那疲惫的睡颜, 真是心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些时日新帝沉溺朝政, 赵秉安作为心腹自不好逃懒, 乾清宫的灯烛燃到几时,他就陪到几时,已经有四五日不曾好好休寝过了,依着这轿框, 颠颠簸簸睡了一个多时辰, 对他而言也算难得了。
洗漱过后,邵媛馨正侍候着丈夫更衣,不料突然被人轻揽入怀,房中下人识趣的告退,好让主子们说说知心话。
赵秉安拥着女人、孩子,心里久违的安宁, 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也什么话都不想听。
怀中人似是明了他心中所思,自始至终都缄默无言,直到他出门都只是温润的恬笑,目光淡然温柔,赵秉安想那一刻她眼里应该只有自己和他们未来的孩子吧。
“少奶奶,府上不是……”
“信一早就烧了,我没看过!嬷嬷您若想继续待在侯府,待在我身边,日后就少提邵府。”
婆子苦了脸,她一心为着小主子着想,只怕小姐一再忤逆长房的意思会触怒了大老爷,这女子恶了娘家总是不好的。
邵府上什么打算,小夫妻俩心知肚明,邵媛馨不提,一方面是不愿戳破这层窗户纸,让两人之间赤裸的联姻关系暴露出来;另一方面,便是她自己的偏向,日久情深的丈夫与步步算计的娘家,这个选择当真不难。只是,她毕竟姓邵,生于邵氏长于邵氏,绝不会帮着丈夫算计自己的娘家,于她而言,装聋作哑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外院书房里,湖湘的中流砥柱皆在,赵秉安拱手见礼,便挑着右面软榻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