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重辉殿,就交给了董臻去办吧,我去西宫,送那孟薛涛一程。”
眼见侄儿对此消息毫无讶异,赵怀珏立刻惊觉这怕是早在秉安的计划之内。他提心吊胆的捶着茶几,想质问眼前的侄儿到底在筹谋些什么,可四下里涌出的铁卫却使得他无力地阖紧嘴巴。
赵秉安早就不是他承欢膝下,需要时时照看的小侄儿了,跟前这个人是当朝一言九鼎的太师,既然已经下了决断,那他的威严就绝不允许任何人置喙,哪怕是像恩师那般孤注一掷,他这个闲置于野的叔父也是拦不住的。
赵秉安早就知道,他的不容忍、不妥协会逼得某些人狗急跳墙,他做戏这许久,就是为了把他们哄到圈套里,好一网打尽。
本来,邵柏博不在这个计划里,赵秉安虽不容他却也没想过要除了他,可经贺镰生一事后,赵秉安真切的感受到了邵柏博的狠毒与癫狂,他这位妻兄已经执念成魔,即使凤举远在两江还要事无巨细的打探,赵秉安不能让这颗摇摇欲坠时刻都可能炸开的毒瘤祸害到长子身上,所以今夜,他把重辉殿交给董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邵柏博意欲利用那些士族的贼心破开虎豹军的防御,伺机致政和帝于死地,但他不会想到董臻早就带着西郊兵马在朝阳门外等着他了。
赵太师算无遗策,但他唯一没料到的可能就是反他的人会如此之多。各党各派,六部九卿几十座大衙门,涌出头来的有近千人。这些士族东拼西凑,竟也凑齐了五千甲士,于深夜在邵柏博的指引下潜进了皇宫。
邵柏博一心想要少帝死,但可笑的是他手无兵权,麾下大批人马又被撒去了江南,就身边那点人手,在军阵面前如何能得逞。再者说,京中士族无一驽钝,他们岂会不知邵柏博藏有私心,故而双方一开始就相互提防。
这些人冲进内廷,自以为打了虎豹军一个措手不及,随后急不可耐的打开重辉殿,把病重的政和帝抬出来,就在他们以为能改天换日,匡扶乾坤,也就是在邵柏博马上就要翻脸火拼的档口,董臻带着西郊强军从天而降,将这些人牢牢挡回朝阳门内。
四周宫墙上满是严阵以待的弩箭手,董阁老领着陆苻,一一扫视着这些自投罗网的蠢货,脸上阴沉如墨。
这些潜藏至今的官员凑起来不是一股小势力,甚至可以说他们身后牵扯到的乃是朝廷无法剥离的士绅阶级。董臻从太师那接下的确是一个毫无疑问的火烙饼,他董某人是嫉妒这些人生来富贵,但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开罪全天下的士族啊。
赵秉安可不管董臻打的是什么算盘,他栽培这个人,就是为了磨一把刀,对士族最后的致命一击必须由寒门来执行,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祸水东引,分散士族凝聚在赵氏身上的仇恨。
宫里的变故只在瞬息之间,但宫外却早已是满城风动。卢沛良等士族魁首在收到风声之后就立刻清点麾下部众,结果太原、陕北、兰陵等重镇州冀全出了叛徒。苏袛铭看着书房里空了小半的椅子,心都凉透了……
政和帝迷迷瞪瞪间被人挟持出殿,整个人苍白的可怕,他被架在混乱的叛军中间,对当下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似是早有觉悟。
原来,这就是亚父口中的解脱。少帝终于想清楚亚父为何要吊着他这一口气了,引蛇出洞可不就需要一个诱饵吗。
看,亚父不过稍许手段便诈出这许多叛逆,赌上他区区一条命,真是赚大发了。
户部右侍郎曾似道拽着政和帝的手,慌不择路的言道,“圣上,玉玺还在您手中,下诏勤王吧,只要您留下诏书,臣等拼死也会将赵氏犯上作乱的恶行传于天下人知晓!”
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政和帝抢出来就是因为坚信太师还未僭越过最后一步,那象征着国祚传承的玉玺还在少帝手中,他们本以为是这样的,但是……
“朕没有玉玺,无法下诏,而且,朕,不会给你们留下任何手书!”他再不济也是皇帝,宁死也不会向这些窃国之辈屈服。
盛元澈是恨亚父狠心,背弃了他们师生之情,但若要让他助眼前这些人害他,那是万万不能的。虚弱的皇帝阖上眼,回忆着他这短暂一生中所有的酸甜苦辣,他想着,确实到了自己该走的时候了。
政和帝的一句话让曾似道为首的官员大惊失色,他们本就是破釜沉舟才行此险招,如今却连最后一成希望都落了空,这使得所有人都赤红了眼,他们举刀上前,逼迫少帝留下血书,他们可以死,但士族,不能亡。
董臻瞧着自乱阵脚的叛军阵营,手中的军令迟迟不发,陆苻斜睨了他一眼,手掌悄悄地攀上剑柄。
而就在此时,让所有人倒抽冷气的一幕在这不详之地上演,久病难返的政和帝盛元澈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一头撞上了曾似道手中的刀刃,霎时间,血涌如柱!
外廷刀剑轰鸣,厮杀声不绝于耳,而就在此时,在西宫,赵秉安漠视着脚边的孟薛涛,无所谓的洒掉了案几上那残余的半盏藤枯酒。这个时辰,北直隶的大军应已长驱北上,与青州开战,也不知,他的话长鸣是否听进去了,希望那孩子千万不要逞能上阵厮杀去啊。
“你,你们……”
孟薛涛怎么也想不明白,堂堂太后居然私通太师对勤王之师下毒手,要知道,这个糊涂种子,她可也是孟家的一员呐!
“十万厢军,老部堂藏得够深的,可惜了漠北军团那好大一份家业,最后竟不想全落在了孟璋这个小人手里,啧啧,端得是好本事啊。”
毒酒的效果立竿见影,孟薛涛饮下这一小会儿,五脏六腑就如火焚蚁噬,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已是将死未死了。
孟氏面如金纸,哆哆嗦嗦地放下酒壶,之后扣着案几下的匕首强装镇定。
“你要的哀家都给你了,按照约定,该把元恪还给哀家了吧。”
“唉……”赵秉安短吁一口,站在这回音空荡的西宫内,竟是一点也不想被外面那些人惊扰。
他现在渐渐已经习惯了,把满腹心事都付与风听。
“元恪在养蜂夹道里不闻世事不是挺好的吗,娘娘执意逼他出来,日后又让他如何自处呢?”
“哀家不管这些,是你亲口答应的,只要哀家把孟薛涛诱入宫中,你就把元恪放出来,怎么,如今人已经杀了,你却想赖脏吗?!”孟氏情绪剧烈,她紧盯着太师的一举一动,掌下就快把匕首露出来了。
赵秉安觑了那狼狈的身影一眼,摇了摇头。
“黎明时分,禁军就会赶往上林苑接人,但庐陵王身为罪臣,不能再窃居毓庆殿,这内廷也无他容身之处。”
“你们只能见一面,一面过后,元恪就得出藩沉都,皇陵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赵秉安对孟氏许下的诺言只囊括元恪的性命,他能如此轻易的放人出京,也是因为朝阳门那边胜负已分,他对接下来的局势十拿九稳,否则,上林苑禁军接到的就不是放人的命令了。
“不!我们母子誓不分离,要么你把哀家一起发配沉都,要么就把元恪留在京城,哪怕是关在宗人府里,好歹也让我们母子离得近些,好让哀家能时时知道他的消息……”
孟氏几乎是放下所有尊严来恳求,她如今自绝于家族,孟希来在江南得了赵凤举的婚书之后,后族诸爵府就与宫中断绝了往来,要不然,她不至于用二叔祖的命来换元恪的命。远水解不了近渴,青州十万厢军,她看不见摸不着,但眼下幼子的安危却是迫在眉睫。
“娘娘糊涂了,庐陵王身为废皇储,身份本就尴尬,您苦留他在身边才是真的害他,您总不希望有朝一日臣迫于新皇的压力不得不解决他这位碍眼的叔父吧。”
赵秉安要不是为了日后的安排,何必费尽心机把元恪藏到沉都去,他那样敏感的身份,杀了才干净。
孟氏被这人幽深的眼眸骇醒,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母子三人早就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只不过早前赵秉安在群臣面前力保元恪的一幕让她有了错觉。也是,对元澈他尚能下得去手,况乎一直不为其所喜的恪儿呢
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太后,赵秉安俯下身子,从孟薛涛还未僵硬的怀里摸出半面虎符,这行纹款式倒是像极了孟璋手中的御林兵符,可惜,都是他从别人手里偷来的东西。
孟薛涛此人心机智谋不浅,唯一能拿捏的软肋就是梦园中已故的那两人,尤其孟璋,说是孟薛涛的精神支柱也不为过。他让孟氏谎称有高祖遗书,又着手梦园,把孟璋之死布置的疑雾重重,孟薛涛自诩聪明人,如何能不上钩。
赵秉安今夜之举意在一箭双雕,既荡清京中顽固不化的士族,又能一举攻克青州,以最下的代价平定这场叛乱。为此,他不惜放松了重辉殿的防线,为的就是让那些人觉得有可乘之机。
伴随着外廷的声音渐消,赵秉安愈发不想出去,他回头打量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心想,苏袛铭他们是不是快要到了。
而实际上,此刻九城戒严,内阁里所有阁老齐聚朝阳门外,差点就要用脑袋来把这宫门磕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