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该说的话。”韩滨笑道,“有些事,总是得当面说开的。”
“我倒不是担心苏阀。”牧旷达说,“内阁从上到下,俱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内里全是蛀虫,假以时日,定将坍塌。我担心的,不是内阁,而是那一位。他若想动,此事可大可小,又有五公主在旁,实在难办。”
韩滨答道:“姚侯所倚仗的,不过也只是这点传下来的家底。此间事了后,看五公主之意,竟还是要留下摄政,不让他们尽快离开,事情不好办,牧相,我可不想与姚复杠上。”
“正是这么一说。”牧旷达答道,“但事成之前,既不能放他回去,也不能对他动手,必须把他扣在江州。”
若先发丧,再让姚复离开,扳倒蔡闫时姚复定会以勤王之名,率军赶来,如此便将增添不必要的对峙;若顺手除掉姚复,淮阴必反,谢宥的态度仍然未知,届时将两面受敌。
牧旷达手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怀孕的妹妹,与未来说不清是男是女的孩子,以及盘踞江州的西川士族势力,居然仅靠着这点条件,就在手握重兵的姚复、谢宥与韩滨之间转圜,无异于空手套白狼。
郎俊侠听到模糊的对话,屏住呼吸。段岭试图搬起铜铸的长匣,却太重了。
“算了,走。”段岭把书信塞进怀中。
“走不了了。”郎俊侠答道。
段岭抬头望向通道入口,一声轻微的门响,伴随着牧旷达的吩咐。
“昌流君,你去看看磬儿与王山。”
突然一下室内静了。
韩滨的声音在头顶问道:“怎么?”
牧旷达没有说话,段岭心中暗道坏事了。
“没什么。”牧旷达答道。
上头一阵静谧,段岭心中一凛,但只是这么短短一瞬,牧旷达又恢复了交谈。
“本来费宏德来了,足可代替长聘,但我仍不能对他放心……”
那一静马上令段岭心中涌起近乎直觉性的判断——
果然牧旷达还是发现了,郎俊侠打开密道时,床铺被动过,以牧旷达的细心不难察觉,说不定还做了什么记号。
【他发现了。】段岭用手指在郎俊侠手心写道。
郎俊侠微微摇头,段岭又写:【相信我。】
他对牧旷达的语气太了解了,几乎可以预感到,现在牧旷达与他做着同样的事,正在朝韩滨暗示某些事。如果门响了的话……
下一刻,门又响了。
牧旷达的房中陷入短暂的安静,韩滨走了出去,叫了一名自己带来的卫士。
【他在调集人手,准备围捕咱们了。】段岭又写道。
【留,不动。】郎俊侠写道。
紧接着,郎俊侠一抖青锋剑,一步冲上暗门,轰然巨响,顶开门板,从暗室里冲了出来!
“快来人!”牧旷达喝道。
等在门外的武独闻声猛然转入,韩滨回进房中,这次郎俊侠没有再蒙面,他穿着赴宴的衣服,蒙面已没有意义,紧接着一剑刺向牧旷达,牧旷达早有准备,朝后退去。
青锋剑如影随形地跟上,武独抽烈光剑,下意识地要阻拦郎俊侠,脑海中却闪过一个念头。
“什么人?!”武独喝了出声却不动手,长剑平掠,反而是韩滨大喝,抽出腰畔佩剑,格挡郎俊侠追到牧旷达胸前的一招。
“乌洛侯穆,大胆!”韩滨怒吼道。
韩滨一剑格住郎俊侠的青锋剑,郎俊侠长剑偏离些许,却毫不留情,剑锋如破纸一般轻轻一刺,登时将牧旷达刺了个对穿!
牧旷达简直无法相信,瞪着眼睛,握住郎俊侠的青锋。郎俊侠再一抽剑,剑锋抹向韩滨喉咙。恰巧此时韩滨的手下赶来,纷纷持剑抢进,郎俊侠见杀不得韩滨,只得弃战抽身逃跑。
恰恰武独作势要追,却以身体挡住冲进门内的征北军士兵,郎俊侠一旋身,撞向韩滨,带着他一同撞破木窗,冲出了院内。
“保护牧相!”
士兵冲进,抢出了牧旷达,武独顾不得再补上一剑,马上转身前往郎俊侠冲出的暗门处,一个侧身滑了下去。
段岭正要探头,却与武独对撞,武独忙抓住段岭,段岭低声道:“快,把这个带走!”
段岭艰难地抱起铜匣,武独却单手一提,把它提了起来,反手负在肩上。
此时书房内一片混乱,韩滨已带着人去追郎俊侠,牧旷达生死不明。武独推开窗门,与段岭一同翻了出去。
“朝这边走!”段岭说,“去费先生院里,待会儿再和牧磬一起过来,免得他们起疑!”
“牧相死了!”武独说。
段岭瞬间就震惊了,说:“死了?真的?”
武独说:“还没亲眼看见,被乌洛侯穆捅了个对穿。”
段岭暗道糟了,郎俊侠实在太冒失了,如果韩滨还活着,牧旷达一死,只会逼他造反,毕竟郎俊侠的现身已意味着,东宫拿到了韩滨与牧旷达来往的证据!
“这是什么?”武独停下脚步,问。
段岭摸了下武独负在肩背上的铜匣,喘息着说:“我不知道,会不会是……”
两人同时想到唯一可能的东西,彼此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