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嘉将脚收回,与他十指紧扣,对着沈柯点头道:“嗯,看完了,现在要怎么处理?”
她的手有些凉,细细软软地搭在他的手心,卡洛斯只要一用力就能甩开,但他眷恋这样的触感。
沈柯不露痕迹地瞟了一眼低垂着头的卡洛斯,将《太阳报》从一堆报纸里翻出来,食指弯曲,敲了敲标题,道:“我首先要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他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卡洛斯往茶几上看了一眼,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思绪乱飞,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要告诉贝拉吗?他要承认他的病吗?贝拉会不会因此而离开他,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女孩会不会就不喜欢他了?
他觉得心在一点点下沉。
古希腊故事里特洛伊城有着最坚固的城墙,繁华地沐浴着最灿烂的阳光,可它再坚固,也抵挡不了人心的腐化。城里的人自己亲手摧毁了这座梦一般的城市。
他现在就像是特洛伊的城墙,木马之战已经打响了。
也许几年前,他还能平静地站在机场,看着他深爱的姑娘离开他,可那是因为他还未曾拥有,他心里还残存着希望,火苗支撑着他度过数个寒冬。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勇气了。
人一旦得到,就会害怕失去。他一直对这句话深信不疑。明明给了他最好的礼物,却要在最美好的时候收回,他不愿意,他真的不愿意。
他连想都不敢想,贝拉离开他,他要如何度过每一个漆黑的夜晚。
他们有那么多回忆,他还想要以后啊,他都想好了,他们会有两个宝宝,最好都是男孩,和他一起保护贝拉,他们都会姓苏,长得像他或者是像贝拉都好,他会教男孩踢球,贝拉会教他们弹琴,每年他们会一起去旅游,他在比赛的时候,贝拉会带着孩子给他加油。
但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泡沫,一戳就破。
他不畏惧歧视的眼光,他不害怕流言的中伤,他不担心比赛的输赢,他只在乎,这一切会不会夺走他来之不易的幸福。
他可以足够坚强,但也会足够软弱。
苏清嘉被他握得很疼,但她没有抗拒,她看着这个躲闪的男孩心里比手上更疼。
她看过哲学家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著作,里面曾说——“人与人的关系,无论起始是怎样,最终都会变成疼痛。即使是自甘美开始,几经辗转,亦会抵达疼痛那个位置,然后停在那里。”
这句话用来描述卡洛斯的内心世界似乎一点也没错。
幼年的不幸,童年的孤立以及足球的倾轧都让他的观念变得悲观,仿佛人生如同钟摆,总是在痛苦与无聊之间来回摆动。上辈子他会自杀,归根究底,还是性格缺陷。
苏清嘉用另一只手去触碰他的脸,让他正对着自己的眼睛。
卡洛斯抗拒又害怕地别开脸,沉默了一会后,他转过来看着苏清嘉,摸了摸她细致的眉眼艰难开口道:“是真的,都是真的。”
他的嗓音不知怎的变得沙哑,他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我有低危抑郁症,我也一直都知道。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们。”他刚刚到孤儿院的时候,就接受过心理方面的诊断和治疗,医生告诉罗莎修女,他有自闭倾向,更确切地说是患有低危抑郁症,他在门里听到了,他当时很小,却意外记住了这些生涩的词汇。
这个秘密伴随他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告诉任何人。
遇见贝拉以后,他更是在心里催眠自己,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卡洛斯松开了握着苏清嘉的手,然后努力扬起嘴角,做了个微笑,“我是不是很坏,是不是很自私?”所有故事里的坏人都得不到好报,看,他的报应来了。
苏清嘉也不在意他放开了手,环着胸道:“你怎么知道的?你去做过心理治疗?”雷克萨奇说过不会告诉卡洛斯的,对于老教练的人品她还是信得过。
卡洛斯摇头,向她解释,脸色苍白。
苏清嘉点点头,没有说话,沈柯叹了口气,又喝了口咖啡压惊。
卡洛斯喉结上下滚动着,他侧过头,脸上明暗界限分明:“我以为我已经好了,然而……”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贝拉,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他说出了他最不敢说出的一句话。
他的睫毛纤长,苏清嘉看到了点点星子般的光。
“按照世界各国的法律来看,如果对案件知情不报,都算是从犯,就案情轻重给予一定的惩罚,虽然有时候不够成刑事犯罪,可他们都有责任。”苏清嘉把桌上的纸巾盒抱在膝盖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有这种缺陷。从十年前,我就知道。但很显然地,我知情不报,也是不是很坏,是不是很自私?”
“可我就是坏,就是自私,我就是不希望让我的男朋友受委屈,我都不在乎你的病会不会遗传了,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卡洛斯,世界上说不定就我一个不介意你有病的女人了,你还问要不要和你在一起?你现在是在装大度吗?昨晚见到我不肯抱我,发生事情也不告诉我,就知道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长蘑菇,你当你女朋友是死的啊!”苏清嘉开始还能保持平静,后来越说越激动,从昨晚开始的担心和委屈一股脑子地在卡洛斯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