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江溪没接,她好像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丧失了兴趣。过了会,才艰难道:“我……回了趟家。”

严礼顿时了然。

去年通缉令刚出来时,他为了抓人,特意去了一趟申市,调查时才发现,就在江溪被拐不到两月,她的父母都死了。据说父亲是在去外地寻人路上精神恍惚,被一辆大卡活生生轧死的,死状极其惨烈,江溪的母亲受不了打击,得了抑郁症,直接就跳了楼。

严礼几乎可以想象,当江溪排除千难回到老家,却发现父母早已因当年的事故纷纷离去时的万念俱灰——

他突然有点同情起这个杀人犯了。

江溪沉默了会:“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为什么杀人?”

“活不下去就杀了呗。”

江溪微微阖着眼,严礼这才注意到,她还有一排卷而翘的睫毛。

他忽然想起从申市发来的那张属于江溪的个人资料,号称能将妖魔鬼怪都照出原型的证件照上,映着一个明眸善睐、顾盼神飞的少女,光看着,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灵气。

如果命运没有中途拐了个弯,对这妇人太过残酷,她阖该拥有一个光明幸福的未来,而不是背负着不名誉的罪名,走完人生最后的一程。

严礼感到些微的可惜。

他想起自家正上高中的女儿,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与江溪失踪时一般大,若哪一日……他简直不敢想。

“活不下去?他们打了你?”

“打,怎么不打?一天按三顿地拿鞭子抽,不定什么时候不顺心了,也抽。在那片,买来的媳妇都是自家的物件,打死不论。”

江溪撸起袖口,露出一小截手腕,小刘惊呼了一声。

短短的一段,纵横交错没一块好肉,全是坑坑洼洼层层叠叠的疤,一看就是长年累月被鞭笞才留下来的,一眼看去可怖得狠。

“难看吧?这没什么。”

江溪不在意地将袖口重新拉下,严礼注意到她右手小拇指微微往外别着,好像是拗断了又没接好的样子。

“挨打是家常便饭,常常被惩罚整天整夜地没饭吃没地睡——这也没什么。”

在正红旗下大白天光里蓬勃长大的小刘不能理解,如果这都没什么,那什么才是有什么。很快,江溪就让他知道了,被愚昧和无知浇灌的土地,因贫穷所能滋生的罪恶。

“桑全根买人的钱哪来的你知道吗?他是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兄弟,四兄弟一起凑了钱,买了我。明面上,我是桑全根一人的媳妇,可你知道这被窝里睡了几个?”

“几个?”

小刘喉咙发紧。

严礼看了他一眼,没斥责。

“四个,啊,不对,后来还多了一个他那老不死的爹。”

江溪喉咙口里发出一声古怪的笑,短促而冷厉。

仿佛是夜谈诡话中才会出现的荒谬现实,让小刘呆了住,连声音都在发抖:“这,这……”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

江溪的眼神,让小刘面上一阵又一阵的发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敢听了。

严礼却在江溪的沉默中了然。

在那穷乡僻壤天高皇帝远的合扬县,为了当地治安管理,大部分警员都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江溪什么都没说,但在她近乎嘲讽的眼神中,却仿佛又什么都说尽了。

“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江溪是严礼极少碰到的那类犯人。

斯文有礼,谈吐清楚,显见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在交代犯罪事实时,逻辑依然很清晰,她交代得很详尽,从事前准备到事成如何逃脱,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矫言或隐瞒,态度坦然,神情从容。

严礼很清楚,这就是一个求死心切之人——

她失去了生活的支点。

生活对江溪而言,除了痛苦,只剩下荒芜。

严礼感到微微的鼻酸,他揉了揉鼻头,鼻音重了些:“没了。”

他夹起卷宗,起身时好似又想起了什么,转头说道:“如果……有什么东西或信件需要转交,可以叫小刘。”

江溪沉默良久,突然笑了声: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