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 / 2)

楚巫 捂脸大笑 3219 字 19天前

一路载歌,回到了郑府,楚子苓眼底的笑容都未散去。这份浮于冷静之上的喜悦,自然也被郑黑肱察觉。在针灸结束后,他并未像往常一般,述说自己的心事,而是忐忑相请:“吾欲在前堂设宴,不知巫苓可肯赏光?”

他说的郑重,心跳却快得要命,生怕对方不喜宴饮,一口拒绝。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楚子苓吃了一惊。但是今日听到的欢快歌声,犹然在耳,她不由点了点头。不知宴席上,会不会有同样美妙的曲子呢?

见巫苓应允,郑黑肱喜出望外,立刻让人摆宴,亲自带她入席。这当然不合礼仪,但是巫者又讲什么礼仪?

不多时,宽敞的大堂上,摆下席案。因为私心,郑黑肱连家老石淳也没请,反而让密姬等姬妾作陪。楚子苓又不懂此时的礼仪,还当是郑黑肱怕她尴尬,故意让家眷相陪,便大大方方坐在主宾之位。不多时,面前低矮的小桌上,便摆满饭菜。

楚子苓在吃饭上向来不怎么讲究,只要营养充足,能够饱腹就行。所以来到这里后,顿顿吃大同小异,也从未抱怨。不过面前这顿饭,可不同以往,光是餐具就有七八样。方型的炉子里,放了些烤串,油光闪烁,就算没有孜然辣椒,依旧香气扑鼻。高脚的铜碗里,盛的是浓稠肉酱,竹编的小碗里,盛的是莹白米饭。还有片成片的腊肉,蜂蜜腌制的果脯,加上常吃的肉羹和略带酸味的米酒,实在称得上丰盛了。

也不知这是贵族的日常饭菜,还是专门准备的盛宴。被如此热情款待,楚子苓也有些意外。不过当公孙黑肱向她敬酒时,楚子苓还是拦了一下。米酒也是酒啊,也不知道现在的酿酒技术如何,万一甲醇超标就不好了。更别说病人还在吃药,能不喝就别喝吧。

郑黑肱也不嫌她失礼,笑着放下酒爵,命人舞乐助兴。有了这吩咐,之前平正中合的宴饮之乐停了下来,换上了靡靡郑音。

在婉转的乐声中,一队女娘出列,翩翩而舞。长袖招招,裙摆摇曳,如杨柳一般的细腰随着韵律轻摇,柔美矫健。居中那红裙女子,更是面容娇俏,眉目生情,宽大的袖摆在风中翻飞,柔韧腰肢屈折翻转,生出摄人美艳。

歌声也响了起来。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席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一曲“缁衣”,唱的柔情万千,对于夫君的爱慕,更是溢于言表。郑黑肱皱了皱,没想到她们上来就唱这个,难道密姬以为这是家宴吗?然而转头看向宾席,却发现巫苓听的极为认真,并无生厌之意。

郑黑肱心头一软,又笑了出来。是了,巫苓连郑语都不通晓,又知什么郑音?不只是“缁衣”,他还能命人唱“有女同车”、“东门之墠”、“野有蔓草”……心忽的热了起来,郑黑肱骤然察觉,自己竟是恋慕此女……

心又酸又胀,几乎跃出腔子,郑黑肱放在案下的手,紧紧握在膝头。她连郑语都不会,不善歌以不能舞,甚至从未露出过动人笑容,可自己心头却紧紧系着此姝,就连当初迎取妻子,也从未如此……

似是察觉了郑黑肱的目光,那女子扭过头来,好奇问道:“此曲甚美,叫什么?”

“是‘缁衣’。”郑黑肱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柔声道,“汝可要听些旁的?”

楚子苓点了点头,这跟她听过的乐曲完全不同,不像流行音乐,也不像高雅音乐,只是欢快又质朴,优雅又古拙,如同那些乐者弹奏的鼓瑟笙萧一般,一遍遍的重复倾诉,说不出的动人。那舞者正是当初自己见过的傲慢女子,可是如今,她脸上如春花绽放,明明只有十六七岁,却明艳夺目,风情万种。那舞姿更是灵巧婀娜,又细又韧的纤腰,翻转屈折,一刻不停,就如同力与美的造物,让人见之难忘。如此绝妙的舞乐,怎能不多品几曲?

郑黑肱的心跳得更快了,往宾席边凑了凑,貌似自若的向巫苓谈起了郑音的九歌、八风、七音、六律。郑声郑舞天下无双,连卫音都不能及,又岂是古板韶乐能比的?若巫苓喜欢上了郑音,是否也能如今日一般,日日与他共赏呢?

两人在席间聊得欢畅,在场中卖力跳舞的伯弥,却快要撑不住笑容了。为了今日的舞乐,她花了多少心机,使了多少法子,然而费尽浑身解数,竟换不来公孙一个笑容。不,公孙甚至都没看她,只看着那贱婢!密姬是怎么劝人的?那贱婢难不成用了什么咒术吗?

汗水如雨滴落,心中又急又燥,她险些踏错了舞步。身边舞者眼中的嘲讽,让伯弥心中一凛,强打精神,让脸上笑容更为灿烂。而在她没看到的偏席,密姬借着饮酒高高扬起了头,泪痕浸入鬓边,无声消弭。

※※※

“大巫,吾儿可曾好转?”许偃两眼青黑,焦急问道。

昨日得知爱子突发癫疾,许偃急急从猎场赶回。癫疾可是鬼神作祟,哪敢疏忽,他立刻请了家中奉养的私巫前来施法。谁料刚施完法,阿惟便再次两眼翻白,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吓得他魂飞魄散。更要命的是,一刻后小儿再次醒来,竟然对之前情形毫无印象。这不是鬼怪入体,又是什么?

阿惟可是他年过三旬才得来的,爱如掌珠的独子,怎能任恶鬼侵害?许偃也是下了大力,不但让私巫彻夜施法,更是奉上无数祭品。这私巫可是他花大力气奉养的,总不至于此刻不灵吧?

许氏私巫名叫巫齿,乃是个五旬有余的老者,枯发披散,面有文身,在昏黄烛光中佝偻盘坐,颇显诡谲。

嘴唇一阵轻颤,像是念句咒,他缓缓睁开双眼,摇了摇头:“小君子病不在此。家主归来时,可曾遇异状?”

“异状?”没想到巫齿会问这个,许偃一愣,顿时想起那场险些让自家丧命的祸事,连忙道,“吾归来时车行太急,险些撞上辆辎车。多亏对方御者机敏,方才避过。”

巫齿不紧不慢道:“请家主寻到车上之人。”

那人又跟阿惟身上的怪病有何干系?许偃心中惊疑不定,追问道:“是那人害吾儿遇邪?”

巫齿却没理他,重新闭上了双目:“是福是祸,见到方知。”

见巫齿不愿言明,许偃咬了咬牙:“吾这就请他过府!”

不管是福是祸,总是一线生机,他岂能白白放过?只是当时那人未通姓名,找起来怕有些麻烦。不过身为楚国上卿,这点麻烦,对他而言又算什么?

下定决心,许偃大步走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  烤串就是炙,肉酱是醢(hǎi),用高脚的铜器“豆”来盛,竹碗是箪(dān),用来盛饭,浓汤当然就是羹啦,是不是还是挺丰盛哒=w=

《有女同车》,《东门之墠》、《野有蔓草》这几首都是男子唱给女子的情歌,也不能怪黑肱同学想多,郑风就没几首不是情歌,难怪孔夫子看不过眼,非说“郑风淫”。

还有按道理应该是女称巫,男称觋,不过楚国男巫地位比较高,想了想还是都叫巫了。

☆、第十三章

“公孙,你怎可罔顾礼仪,私宴大巫?”听到公孙黑肱私下宴请巫苓的消息,石淳简直惊愕难信,这可不像他家公孙的作为。那守礼君子哪儿去了?摆着个屠狼的壮士不邀买,反倒宴请女子,简直不知所谓!

面对家老的指责,郑黑肱并未作答。迟疑片刻后,他轻声道:“吾想娶巫苓为妾。”

“什么?”石淳大惊,“那女子是个巫者啊!巫怎可婚配?”

不论何国,巫舍必近公社,必敬神之,故而巫多不涉婚娶。就算齐有“巫儿”,楚有“灵巫”,可以婚配娶妻,郑国的巫女也是不能许人的,祝祷之巫,更需处子之身。娶巫为妾,这不是乱了礼法吗?!

郑黑肱却摇了摇头:“巫苓自河中出,无亲无故。若吾等不言,谁知她原本是巫?”

没想到公孙打的竟是这等注意,石淳面色更白:“人尚可瞒,鬼神难欺!”

这八字犹如狠狠一锥,刺得郑黑肱心口发痛。他抿了抿嘴:“说不定,巫苓正是不愿为巫,才私下出逃……”

“她如今依旧施巫法,哪有私逃的道理?”石淳见说不动他,话锋一转道,“况且她来历不明,出身不凡。公孙纳了,不怕惹上是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