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1 / 2)

楚巫 捂脸大笑 3164 字 19天前

“取水两升,草木灰一把,分五次喂入催吐,待水液洁净后,食生鸡子白三枚,转日即愈。”楚子苓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神色微变的孟妫,突然问道,“难道家巫不知如何祛除食邪吗?”

孟妫已是心神大乱,仲嬴为何突然中邪,没人比她更清楚,不过是在朝食中添了些麻子。这是家中祖传之法,只有巫儿知晓,能让人显出中邪之状,却不危及性命。她以往也使过几次,当然清楚只灌水催吐即可,但是谁晓得,竟还要用草木灰和鸡子白?

这到底是猜出来的,还是鬼神告知?

田湣可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吩咐下去:“快快照做!”

仲嬴毕竟是他的妻子,亦是他的自幼一同长大的表妹,田湣焉能坐视不理?

把这兄妹二人的反应看在眼底,楚子苓微微敛目,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当初在宋宫,她可是从巫祝那里学了不少把戏,后宫争斗的复杂和惨烈,又岂是区区大夫家宅能比的?毕竟是田氏主母,就算下毒,也不敢用的太重,还有什么能比火麻仁这种巫者必备,又见效快、预后轻的药物好用呢?

见事已不成,孟妫突然道:“大巫未见人,却能猜出病情,莫非会些咒术?”

这句话听来平平,但是深究起来,十分诛心。若是会咒,那仲嬴的病到底从而何来?为何她不见人也能猜出病因,难不成真正下咒的,是她本人?

这话旨在让田湣起疑,孟妫深知自家弟弟脾性,但凡事涉鬼神,他极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全无平日精明。若是疑心这巫者,还怕他不猜忌那孽子吗?

然而话音刚落,那漆黑眸子又望了过来,只见那大巫微微一笑:“若吾施法,那人焉有命在?”

她唇畔有笑,却无丝毫温度,就像说一件并不放在心上的小事。然而那语气,那神情,让人无法生出半点怀疑,就像一位能掌生死的黄泉使者,让人胆寒。

这一刻,孟妫是真的怕了。术法学得再精,占卜如何灵验,她也只不过身处田氏家祠罢了,哪里见过真正的大巫?而面前这女子,绝非寻常人物,一言一行,都透着股迥异家巫的气势。这可不是凡俗传承能教出来的,田恒是从哪里寻来这么个可怕人物的?

田湣喉头颤了一颤,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威胁,让他极为不适,但心中恐惧却越发高涨,令他半点不敢轻慢。

那孽子果真是寻了个帮手吗?

看到了两人眼中的恐惧,楚子苓神色更淡,她不怕被这些人畏惧,更不怕有人在背后指点,但是田恒,不该被这些妖言惑众的东西伤害!

“田氏家事吾无心过问,然田恒一条性命,是吾从鬼门中救出的,前尘早就散了个干净。若非如此,岂能得君上看重?还望家主明辨是非,莫误良机。”冷冷扔下这句话,楚子苓转身而去。

田湣简直不知当说什么了,愣在原地半晌,突然大步走进了内室:“水喂了吗?可转醒了?”

听着那突然变得焦躁的声音,孟妫跌坐在地。阿弟信鬼神,笃信无疑。然而如今,他信的怕以不是自己了……

大步走出了家祠,楚子苓根本没看那些畏惧退避的下人,径自向小院走去。在宋宫数月,对于如何装神弄鬼,当个“大巫”,她早有心得,然而这一切,仍是让她气闷不已。难怪出身大夫之家,田恒却选择四处流浪,当个游侠;难怪当初在宋国,听她说陈姬生子不祥时,他会如此震怒;难怪当初知道自己是个巫者,他不似旁人一样敬畏,反而露出隐隐疏离不喜。有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姑母,他的幼年,又该是如何样貌?

猛一顿足,楚子苓胸口竟生出了隐痛,让她眉峰紧蹙,牙关紧咬。他为何要回齐国,真是为了即将开启的大战吗?他为何要接下坊中差遣,真是因为这是家中事务吗?而他,竟一个字也没同她说!

那股抽痛,刺得她呼吸都困难起来了。过了半晌,楚子苓才重新迈开脚步,步履坚定,向着他们的小院而去。

田恒自庄园归来,已经是下午时分,一进家门,就觉出气氛不对。仆役个个战战兢兢,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往日总要挑三拣四的执事,更是连影子都消失不见。

出事了!

田恒二话不说,飞快向小院奔去。他离开这家方才半日,难不成就有人寻了子苓麻烦?若那女人真对子苓不善,他定要,他定要……

步入小院,他没看到那大树下站立的身影,心中愈是惊怒,他疾步来到书房,“碰”的一下推开房门,下一刻,田恒愣在了原地,只见子苓身着巫袍,面绘巫纹,就坐在屋中。

脑中嗡嗡作响,田恒一时竟无法做出有效反应,对面女子却率先开口:“我等你许久了,有事想问。”

田恒这才回过神来,不由自主上前:“为何这副打扮?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是急切的,关心且急切。楚子苓轻轻舒了口气:“无事,只是去了家祠一趟。”

田恒猛地握紧了双拳:“那贱妇可是为难你了?”

“她不过是个家巫,能为难我什么?”楚子苓不答反问。

这下田恒愣住了,是啊,子苓可是曾入楚国,又入宋宫,被一城国人顶礼膜拜的大巫。若论“闻达于诸侯”,她的才能怕是比自己还强上一些,那可是掌生死,驱瘟鬼的能耐。

一个齐国巫儿,确实不可能伤她。

心头一松,复又一痛,田恒松开了手掌,缓缓坐下:“无事便好。”

注视着面前那人忽而放松下来的神情,楚子苓只觉胸中憋闷难忍,几乎要喘不上起来。轻轻闭了闭眼,她突然开口:“我无事,无咎你呢?可有什么事,忘了告诉我一声……”

闻言,田恒猛地抬起了头。面前那女子的神情,并未改变,只是定定的望着自己,连那诡异巫纹,都无法遮挡她眸中关切。

她去过了家祠,见过了那女人,这些阴私,又怎能瞒下?

田恒坚毅的薄唇抿了起来,许久之后,方才答道:“我出生时,显出凶兆,乃不祥之子。”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 毫无起伏,像是说一件无关琐事, 然而那双眼, 却牢牢锁在楚子苓脸上, 想要从她的神情中寻出些微波动, 轻蔑、震惊、厌弃、同情……然而一切都没出现, 那女子只是望着他,眼神温和,似有隐痛, 静静等在一旁, 等他说下去。

于是, 田恒说了下去:“我母亲乃是燕国隶奴,身份低微, 因父亲酒醉怀了身孕。那时父亲刚下六礼, 正妻尚未过门,就把母亲赶到庄上。待临产时, 家中六畜不宁,祖母病重,巫儿占卜问卦,得出了不祥之兆。”

田恒顿了顿:“好在,父亲尚无子息, 我这个庶长才留下一条命来。”

他的声音里, 有说不出的讥诮, 可以想象的出, 当年他们母子的艰辛。

楚子苓沉默良久:“你们后来还是回府了。”

若是没回府,何来这么个幼时居所?

“主母三年无所出,我和母亲才被接了回来,在这小院住下。”田恒语中多了些情绪。

那时他已六岁,母亲何其高兴,只盼着他能出就外舍,研习六艺,好有朝一日继承家业。然而一个不祥的庶子,在主母无出的后宅,境遇又能如何?

这些,他都忍了下来,拼上性命,只惦记着不辜负母亲的期待,做个人人称道、配得上田氏之名的君子……

眸色忽地沉下,田恒继续道:“几年后,母亲病故,主母也生出了嫡子,我被驱出国子,跟着师傅学习兵器、御术,直到恩师故去,才离家游历。如今回来,自会让那些人心生忌惮。”

他说的太简单了,平铺直叙,没有细节,更无要点,如述说一个跟自己全不相干的故事。但是楚子苓听出了话语中隐藏的东西,就像把一块陈年的伤疤揭开,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