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也许他患有广场恐惧症,但这解释不了他拒绝发声沟通这点,要进行进一步的诊断,除了和患者面谈以外,她还需要过往的详细档案。但刘瑕没把诉求直接说出口,除了增加老先生的难堪与罪恶感外,这对咨询并无帮助,再说,她也还没想好是否要接下沈钦这个案子。

“老先生,是这样的,我希望您能相信,我对您这么说并不是在夸大难度、试图抬价——但心理咨询的规则是,”内情明朗之后,刘瑕的胆子大起来了,至少,这不是一个她拒绝不起的案子。“如果当事人没有改变的愿望,咨询一般都是事倍功半——而且我说的这还是当事人不情愿地配合咨询的情况,就像是国外的一些问题青少年,或者是问题成年人,或者受到父母的压力,或者受到法庭的约束,过来接受心理咨询,总体还有一个强制力能迫使他们低头。”

从老先生脸色的变化来看,她推定自己的猜测不错,便继续往下说,“沈钦先生的情况是,恐怕您很难强迫他接受咨询,如果您能的话,他现在已经在接受名医的治疗了……而我想,在之前关于是否接受咨询的摩擦中,您应该已经被告诫,对于这种抵触出门以及社交的……病人,动用物理上的强制手段,对病情极为不利。”

沈家十数人在客厅内屏息静候的画面,给刘瑕留下很深的印象,这反常的一幕来自于沈家人对老先生权威的敬畏、权势的服从,是对压力的接受,也因此必然存在压力的输出方,这一人选自然非老先生莫属,甚至包括他‘让沈钦自己给自己找医生’的对策,都能透露他强硬、充满掌控欲的性格,再加上他从父权社会走来,身上时代烙印极深,对心理疾病缺乏认识,如果之前曾出现过他强行拆门押沈钦看病的现象,刘瑕也不会诧异。

“我……明白。”老先生默然半晌,终于喟然说道,“我明白。”

他的语气,一唱三叹,暗示不少故事,只是对他这样好颜面的老人来说,恐怕也不愿仔细形容,刘瑕没有追问。

“那么您也应该知道,在您单方面的意愿下,咨询是无法进行的。”她委婉说。“不论您的意愿多强烈,我又多么配合——”

即使这是他自己的安排,但和咨询师讨论自家阴私,始终令老先生十分不适,整个谈话过程,他一直面向湖边,直到听见刘瑕这句话,他的眉峰猛然一跳,回过头灼然望着刘瑕,就像一匹狼望见了猎物,忽然间就来了精神。

刘瑕在他的眼神中不禁有些不安,有被看穿的感觉,但她惯于虚张声势,只是浅浅一笑,对老先生露出询问的表情。

“你说得对,刘医生。”老先生的锋芒只展露片刻,随后,他的肩膀松弛下来,“就算你再配合也好,咨询这种事,骗着做,强着做,终究是不行的。”

对话逻辑很顺,但刘瑕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她咬住脸颊内侧,想对老先生心态做些揣测,但又苦于了解不足,只能含糊不清地应,“嗯。”

“那要么,和钦钦说实话?”老先生继续问,征询的语气。“但上次那件事以后,钦钦也生了一阵气,现在我又告诉他,其实我这个病是骗他的,这会不会破坏我们祖孙间的感情?”

刘瑕有冲动答‘不会’,但职业道德让她无法这么做,“……也许会,如果之前您为了强制他接受治疗,采取过激手段的话,你们的感情可能正处于恢复期,这时候再坦承欺骗,尤其是在他为了您的病做出这么多努力之后,再告诉他您这是骗他的,也许会让他对您的信任感降到一个低点,考虑到您可能是他在国内最亲近的人,这么做……是不利于病情的。”

她形容得尽量保守,不去提什么‘精神崩溃、自杀倾向’之类的敏感词——刘瑕也注意到,老先生没否认‘您是他在国内最亲近的人’这一说法,结合沈鸿对沈钦那避而不谈、漠不关心的态度,看起来,沈钦的父子关系确实十分不佳,而这也是一系列心理疾病可能的□□。

“那就这样办。”老先生顺理成章地拍了板,“咨询还是继续,每周两次,就当你陪我说说话,咨询过后,我在家里怎么表现,我自己把握分寸,你和钦钦说话时注意一点,不要露馅就行了。”

“这……”刘瑕不禁怔然,她有心拒绝,但在老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又有些气馁——刚才那句‘我有多么配合’,确实是个破绽,现在老先生方案拿出来,她就是想不配合,也拉不下这个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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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询已成定局,更获得沈老先生亲自承认,刘瑕没有再回别墅楼内,直接取车开出小区,不愿去应付那群沈家人——他们的反应是可以料想得到的,她只希望老先生的权威能发挥作用,让她可免去诸多后续麻烦。

不过她亦自知,这指望是很天真的,以沈家人对老先生青睐的渴望,恐怕后续一段时间,明里暗里,会有一些招揽和笼络,甚至是威胁,难以避免。她为了避免麻烦接下沈钦的委托,但现在委托无法摆脱,且初衷也难以实现,这令刘瑕有被耍的感觉,只想做鸵鸟,获得暂时清静。

但,躲得开人群,躲不开那一个,仅仅只是片刻清静都没有,还是在回家以前最后一个红灯路口,她的手机嗡鸣一声,毫无疑问,沈公子又准时上线了。

*刘小姐,今天咨询进展如何?*

刘瑕承认,看到这句话时,她甚至是失望的:尽管这样对老先生过于残忍,但忽然间,她很希望沈钦已经通过他那出众的窥探技巧识破一切,并和老先生大吵一架,现在是发短信来炒她鱿鱼。

她想要回复,但又实在没好气,正好红灯转绿,索性就放下手机不管。

沈公子的耐心大约只有20秒,半分钟后又是一条短信:刘小姐?

*刘小姐?*

*刘、小、姐——*

*刘小姐,你是不是出事了?*

*刘刘?*

*shirley liu?*

*刘小姐刘小姐刘小姐——*

不得不说,他手速确实惊人,一条条信息的嗡鸣接连不断,甚至让人有种来电震动提醒的错觉,刘瑕到家之后,坐定沙发上足足翻了好几秒,才把沈公子的花式呼唤翻到头,她忍不住一手捂脸,对想象中那个臭小孩发出深沉叹息——这一回,他的脸清晰了,就是照片中那挤眉弄眼的熊孩子样,那欠揍气质非常适合此刻的氛围。

*沈先生,咨询进展是我和老先生之间的隐私,基于咨询伦理,恕我不能对你透露。*

以不变应万变,刘瑕最终还是一本正经地回了一条,决心公事公办到底,作为对策。

*啊,你终于说话了,太好了!*沈公子先欢呼雀跃。

*啊……可我想要你对我透露……*随后又有些失落。

刘瑕手指发痒,禁不住发去一个微笑表情。

*:)。*

*沈先生,恐怕你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对你来说,也有挖不到的隐私。*

*刘小姐……*

沈公子发来一只垂泪的小狗狗表情。但这更激起刘瑕欺负小动物的残忍快.感,从接下这单开始,接连被沈氏祖孙摆弄的郁闷心情似乎都释放了一些,她唇角微扬,手指飞舞。

*沈先生,这……*

*我知道你最好的!刘小姐!*

*可……*

刘瑕持续犹豫。

*就透露一点嘛,刘小姐,你知道我只是关心祖父,没有别的意图。*沈公子的信息回得奇快无比,亢奋之情隐约可见。

*那我……考虑考虑。*

*好!你考虑!*沈公子满怀期待地沉默下来,不再发来信息。

刘瑕唇角微扬,把手机放到一边,打开电视随意浏览晚间新闻。

大约五分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