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2 / 2)

刘瑕扬起眉,lucy一笑。

“你们参与专案组,恐怕不是为滨海擦屁股的吧,”她又吐出一口烟,“沈家的大房、二房,这些年来明争暗斗,s市的上流社会,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d租宝的局,是沈江一手做出来的。你们出现在这里,为的是什么,不是很清楚吗?股东大会近在咫尺,这个机会,我要是钦钦也不会错过的。”

知道她必定有所误会,但真没想到lucy是这么误会了他们,刘瑕心念电转,对她做出重新评估:一个常年在国外出差的投行高管,会对s市的企业秘辛如此了如指掌?她的消息,有点太灵通了吧。

是公孙良告诉她的?这么说,沈江和公孙良的关系恐怕比她想得要更好,牵扯到滨海争产内幕的事都和他说……公孙良之死,背后会不会还藏了什么内.幕?

“还是说回公孙先生吧。”刘瑕笑笑,并未接续刚才的问题,反让lucy更露欣赏之色,“我有一个问题不解——lucy女士,在审讯室里,从头到尾你都没有说谎,只除了一句话——你说‘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并不亲近’……这句话,是假的。”

lucy的眼神清凉似水,她颔首,“不得不为,否则,在警察眼里,我之前所有的话,都是在说谎。”

“这确实并不合乎情理,”刘瑕谨慎地挑选着词句,世上大多数人,对她来说都像是一本打开的书,lucy呢——也是,但这本书可以多翻几页。“如果你们夫妻感情甚笃,你又为什么要监视自己的丈夫,公孙先生又为什么会长期出轨呢?”

lucy沉默下来,双眼望定指尖的火光,烟灰慢慢烧长,几乎要散落的前一刻,她动动手指,将它抖落在随手拿出的便携烟灰盒里——lucy这样的女人,再怅惘,这样的细节也不会漏过。

“刘小姐,你是心理咨询师,想必对人性了解很深了?”

“只能说有浅薄研究。”刘瑕客气地回答。

lucy笑笑,她猛吸一口烟,仰起头吐出一个浑圆的圈,“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觉得,一个人,能战胜自己的本性吗?”

刘瑕若有所悟,她想了想,“能战,但要战胜很难。”

“嗯?”lucy挑起眉,很感兴趣的样子。

“做违心的事,快乐吗?”刘瑕反问她,lucy摇摇头,她也笑笑,“当然是不快乐的。一个坏习惯,想改,譬如烟瘾,经过多日的勉强,脱瘾了,改掉了,这是人的主观能动性,你的心从习惯里挣脱出来,现在不抽烟也不违心了,这就是人类对命运的掌控力。但有很多坏习惯,像毒.瘾,有瘾的那天起,你的心就永远改变了,对它的渴望,永远不会消退,你可以一辈子不复吸,但永远不能快乐起来,每一天都在和自己的心做斗争,这种**和本能的**,就是本性……一辈子不复吸,但一辈子都不快乐,这算是赢吗?”

lucy一边听一边吸烟,闭着嘴闷笑,笑得肩膀颤抖,笑完了,她又吐出一口白色的烟,笼罩自己的表情,“说得很好,比喻得非常好,刘小姐,你说得对,不管一个人多优秀,多有能力,在和本性的斗争里,他一般几乎是很难赢的——公孙良的本性,就是贪。”

“他贪,所以从不满足自己拥有的,刚入行的时候,他是个保险业务员,和同侪比,什么都没有,没文化,没人脉……他贪,什么都学,什么都干,来者不拒,五年后,他拿到自考本科文凭,保险卖到各大企业,年薪已过百万,在他们家那个山村,那时候他已经是传奇人物,90年代,一年赚了一百万,娶了个留过洋的儿媳妇。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就是不满足,贪,贪权势,贪知识,只要能做的,什么都想去尝试,栽过大跟头,但也能爬起来,一步步坎坎坷坷,爬到这个位置上,接触到更多人,更大的权势,看到更多的可能性……他忍不了的,那么多钱,那么懵懂无知的民众,给谁骗不是骗,为什么不参一脚?贪起来就看不清自己的本事了,人家和他平辈论交,都是大集团的重要人物不假,可整个滨海,都是他们家的,禄安呢?禄安是国家的啊。滨海能从私营发展到今天这步,在上头没人,可能吗?”

lucy吹出一口烟,语气都是淡淡的,“贪啊……看到美色总想要占有,他心里没那些女人,只是钱色交易,但就是贪,看到好东西,贪着想尝一口,没放真心,也想占着不放,为什么不呢,他有得是钱,他想要什么就要什么,道德责任?他是不以为然的……又不至于影响家庭,只要把老婆瞒过,有何不可呢?”

“没交流过吗?”

“怎么没有?吵过、闹过,离婚协议书写过几版,每一次都发自内心想改,但改不了,贪就是他的本性……贪让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去戒?本性难移,他真的改不了。”

“我带他去看过心理咨询师,咨询师说,改不了,没法强行纠正,就像是电击也治不了网瘾一样,人生就是如此残缺,没有谁是绝对健康,没有谁能治愈另一个人,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正常……公孙良是这样,其实我又怎么不是这样?”

“明知道他改不了,明知道最好的选择是离婚,但离不开,放不下,说是不管,还要放摄像头,给自己设一条虚拟的警戒线,心里想,跨过了就铁了心离婚,其实我心里知道,多数还是离不了。”lucy托着腮,似笑非笑,烟快烧到手指,她也没注意,“我去看咨询师,问她为什么我这么没用,意志力那么强,三万米都跑得下来,为什么就离不开一个配不上我的人?咨询师说,这就是我的本性,感情至上、依恋太深,别看我事业做得大,但其实内心深处,我还是个小女人。”

“对我来说,宁可两个人在一起痛苦,不断地勉强与强求,也胜过一个人的孤独……你说,一个人,怎么能和自己的本性斗争?”

这么聪明、这么通透、这么优秀、这么自制,依然逃不脱本性……

她想起多年前的回忆,想到母亲晃动的双脚,想到那一刻自己的情绪,她实在想到太多太多,想到钟姨笑意中的勉强,眼角藏不住的忧虑……她想到自己对钟姨说的话,“您放心,我明白您的顾虑”——

那时候她才多大?13?14?还是乳臭未干的年纪,但她的世界,从没有青涩,她清楚地知道,钟姨不会赞成她和连景云的爱情,她也清楚地知道那是罪有道理不过的考量,像她这样的人,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这是她的本性,不想改变,就像是呼吸,根本也无法改变。别人不喜欢她本来的样子,她可以去改变,她可以呈现让所有人满意的表演,但内心里,她只需平静地接受这一点,和自己和解,接受本性的代价,接受这世上并不会有谁适合与她在一起的推理……

刘瑕望着lucy的眼神,终于多了一丝真实的情绪,她轻声地、真诚地说,就像是对当年的自己,“不需要斗争,只需要接受……你只需要接受它就可以了。”

“是啊……最终,我接受了。”

lucy似是也有所感觉,她诧异地打量刘瑕一眼,又敛眸一笑,“我接受了这所有一切的后果,林小玉、张美琪,所有一个又一个没有名字的女人,接受了公孙良可能会把自己玩死的未来……我想过那么多次我们的结局,现在它终于发生了,我没有一点意外,反而有点大彻大悟后的坦然。”

烟头从指间掉落,她仰起头,笑容渐渐扩大,带着些许自嘲。“这一切,终于发生了,终于有了个结果,他终于玩死了自己——只是没想到,不是d租宝,不是他作的那些死,最终,是两片小小的感冒药,抢先一步,在沈江来得及动手以前,害死了他。”

刘瑕心里一动。“你觉得,沈江会对他动手?”

“如果你是沈江,你为什么不对他动手?”lucy反问,“局已做完,该清盘了,公孙良身上,牵扯那么多线索,警察肯定会找上门——你觉得,他会宁死不屈吗?”

“他那么贪,自然也贪生,贪图自由……”刘瑕说,她完全明白了。“所以,即使他不动摇,也一定要死。”

“d租宝倒台得很突然,连他也猝不及防,新闻一出来,我就知道他成了弃子,劝他和我走,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lucy低声说,“他早被布控监视,护照上缴,正常途径,没法出国了……他把电脑给了我,作为被捕后周旋内外的一线生机,否则,他被捕的第二天,恐怕就要‘被自杀’……这台电脑,我藏在国外。”

她的双眼,清冷如水,靠向椅背,重新点燃一根香烟,“只要能保证我的安全,它就是你们的了。”

刘瑕思忖了一下,她没有贸然答应下来,而是很认真地问,“沈江的手段,到底有多狠辣,这一点我们实在并不清楚,lucy女士可以介绍一下吗?”

lucy微怔,但随后,似是感受到她的诚意,眼神渐暖。

“你想也想不到的狠辣,”她说,“企业要做大,总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沈家干这个脏活的人,大部分都是老三沈汉,搞拆迁的嘛,手上哪能没有人命——但沈汉最怕的就是沈江……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吴姐和我提过几嘴,在沈家上下,她最忌惮的,也是沈江‘这个疯子’。公孙良有一次和我说起沈江,也流露出我没见过的畏色……”

她忽然笑了起来,又点燃一根烟,放肆地深吸一口。

“你看,在危急时刻,这男人想到的,永远只是叮嘱我,”她自嘲地说,“‘这份重要的证据交给你,一定要把我营救出来……’,他没想过,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我手里拿着沈江想要的东西,又该怎么在这个连他也害怕的男人面前保护自己。”

“这样一个男人,我却还因为他的死,情愿把电脑给你们,也不愿意给沈江,直接买到自己的平安……”

lucy在缭绕的白烟里,幽幽地问,“刘小姐,你觉得,我是不是很蠢?”

刘瑕摇摇头,对这个什么都看透,却依然挣不脱的女人,很罕见的,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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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刘瑕走进办公室时,大部分人都去吃饭了,只有连景云靠在窗边看报告,他抬起眼问候一声,刘瑕点点头。“你还不去吃饭?”

“不急。”连景云寒暄完了,也没继续去看资料,盯着刘瑕不放,刘瑕凝眉疑问过去,“怎么?”

连景云冲窗外努努嘴,“公孙太太刚和你聊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