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了那个,我知道你们只是吃个饭——”
“哦?所以不止是吃饭的话你就要生气了是吗?”乐栋厌恶极了时亦南, 一点好话都不想和他讲,只想和时亦南抬杠, 恨不得用最难听的话咒他去死。
时亦南沉默地听着乐栋对他的冷嘲热讽, 心头没有半分怒意, 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处于一种即将崩溃的边缘,他站在悬崖边上, 白一尘在悬崖底下对他笑, 招手让他一起跳下去, 这是一种极度真是的错觉的, 有人能在这时骂骂他是最好不过的了。
乐栋骂了一会, 见时亦南没反应,可能觉得自己唱独角戏也没意思,就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时亦南顿了一会,艰难地继续说,“我想知道,在我离开的那四年里,一尘……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说完了这些话,电话那头半晌都没有回应,安静到时亦南觉得乐栋甚至已经把电话挂了。
但乐栋没挂,他也沉默了很久,忽然间笑了起来,哈哈哈大笑着,就像时亦南刚刚给他讲了一个世纪笑话:“你可真是牛逼啊时亦南,原来你回来那么久了,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和他继续在一起;原来你还知道他是‘熬’过来的!熬个屁,他就快死了,你居然问我他怎么熬过来的?!”
说到后面,乐栋几乎是用吼的:“你觉得他‘熬’过来了吗?你告诉我,时亦南,你觉得他熬过来了吗?”
时亦南没有说话,他知道乐栋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用这些话,像是挫板一样,把他的血肉剐成一条条碎片,绞得他血肉模糊,让他也痛得死去活来。
“那你现在知道了些什么?”乐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
时亦南哑声道:“我……上午去了盛睿,我看到一尘去看了心理医生,他从夏天心理咨询室里出来。”
“哦,去看心理医生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乐栋嗤笑一声,“还有呢?”
不,不正常。
都去看心理医生了,怎么会正常呢?正常人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
时亦南说:“我还知道,他曾经自杀过……”
“几次?”乐栋打断他的话。
几次?
时亦南听到乐栋吐出这两个字时,一开始没有听懂,等他明白过来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以为刚刚乐栋的话就已经足够教他痛苦了,他也料想到可能后面会有更大痛苦,却没想到这些剧烈的苦楚来得这样快,震得他几乎反应不过来。
于是时亦南也跟着怔怔地问道:“……几次?”
“你怕不是以为,只有一次吧?”乐栋放缓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他的声音有种残忍的温柔,却像是沾着盐水的冰刃,割肉时钻心的疼。
“行,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他自杀了三次,一次吞药,两次割腕。”
“吞药是因为,那时他已经没有办法睡觉了,医生给他开了点安眠药,我看着那药就觉得心烦,可是一尘没有它就睡不着,我每晚下班后就带着药去看一尘,我给他药,看着他把药吃了然后又把药带走。可他竟然把药片藏在舌头底下,攒了好久,然后全部吞了。要不是我第二天休息没去上班,他的尸体就该凉了。”
“哦,你知道他是在哪吞药的吗?就在你们一起住的那破出租屋里。剩下两次自杀我就不说了,因为一尘觉得那都不算自杀,他说他只是等你等得有点累,然后过程太痛苦了,如果有更大的痛苦的话,等待的痛苦或许就不会那么明显了,时总,您能开这么大个公司一定见多识广吧?您能不能告诉我,那究竟算不算自杀?”
算不算?
时亦南握着手机,指骨攥得发白,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乐栋显然也没打算听他回答,他又接着往下说:“白一尘简直就在放屁,那都不算自杀算什么?正常人会往自己手上划那么深的口子?他就差没把自己手筋给割断,也还好他没割右手,不然你要他还怎么继续画画?”
“我就和你说这么多了,这些东西你都能查到,说多了也没意思,我也不想和你这种傻逼说。”乐栋的话音冰冷而满掺恶意,“你听我说有什么意思呢?你有种就去问一尘啊,听听他怎么说,我只是个旁观者,我掺和进你们俩的事干嘛呢?”
“你要么当初分手,分得再干净点,和他说清楚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渣,让他死心,要么就永远也别回来,别再回来折磨他了。”
“真的时亦南,你死了比活着好。四年前你要是死了,出车祸,或者干嘛,你只要死了而不是走了,白一尘就不会自杀,今天也不会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会渐渐忘了你,哪怕没和我在一起,他也会和其他人开始新的生活。”
乐栋声音弱了下来,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过的比现在幸福。”
“别再来问我这些狗屎问题了,时亦南。”乐栋最后说,“你要是在我面前,我他妈一定会打死你,不是因为白一尘,只是因为你这种人叫我恶心。”
说完,乐栋就把电话挂断了。
时亦南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忙音,过了许久手才一松,手机坠下砸在桌角,发出既重又沉的一声,屏幕也许碎了,但是他没空去管。
上午的时候尚且能流几滴泪,现在他眼睛虽然酸胀但十分干涩,因为他觉得他自己的眼泪太可笑了,简直就像鳄鱼的眼泪。
是的,他当初要是在分手的时候再坦诚一些,今天他和白一尘就都不会这样惨烈了。
乐栋说的话难听又刺人,可是每一句都是对的。
他当初给白一尘发的那条分手短信,那样简单,没有一句解释,甚至将白一尘的手机号拖进黑名单,不接他电话,不看他短信,哪怕白一尘用其他人的手机给他打电话,只要一发现是他就马上挂断,这些他都是故意的。
他怕白一尘动摇他要分手的决心。
白一尘低声下气,几乎卑微到尘埃的乞求会让他心软,但也叫他有些厌烦——大家都是男人,你卑贱成那样,比女人还不如,不觉得没有自尊,不要脸吗?
可是他却忘了,他才是将白一尘的自尊撕下扔到地上踩的人。
时亦南怔怔地抬起头,看向他办公桌上摆放的,他和白一尘大学时合影的那副照片。
照片中的两个人眉眼间都带着青涩,而照片外的他们已然垂垂老矣,一张照片能定格的永远只是过去,过去的一幕,过去的情感,而那些东西是无法被永远定格或是延续的。
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里,他夜里有时候会拿出他们这张合影摩挲,旁人看来也许会觉得他念旧又痴情,白维欢不也就是这样觉得的吗?
可他们会这样觉得,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渣,也不知道白一尘在他走后都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时亦南忽然无比后悔,后悔为什么那一天要离开,他放弃一切去追求权势和金钱,明明这些东西用漫长的时光就能得到,而他现在却要用一生,去追寻一个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再次挽回的人。
下午,快下班的点,白维欢终于把资料整理整齐了放到时亦南的桌子上。
而白维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时亦南交叉手指搭在桌面上安静沉默的样子,听到他进来的动静也没抬一下眼睛,他甚至怀疑,时亦南今天下午可能什么都没干,就这样坐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