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也是和今天一样的阴郁灰沉,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可是白一尘在收到他伞时唇角勾起的笑容却恍若一簇光,是那个阴雨天里唯一明亮的颜色。他们偷偷牵着手坐在公交车的双人座上最后一起走回学校,然后在同一把伞下,在学校的花篱旁亲吻。这些回忆现在他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清晰。
可是当他重新以当年的容貌出现在白一尘面前时,白一尘却根本认不出他。
纵使相逢应不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时亦南勾着唇,忽然就想起苏轼的这首词,这大概就是他和白一尘目前最好的写照了吧?
而当掩盖在真相上的最后一层纱布被撕去后,底下的一切事实就会全部暴露,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的线索也有了解释——为什么白一尘屡次如同陌生人一般和他擦肩而过?为什么要为他设计一个独一无二的袖扣叮嘱他一定要时刻戴着?为什么不会喜欢崔商之,大概是因为崔商之不像他吧?
白一尘是真的认不出他了。哪怕他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时亦南甚至觉得,就算他没换衣服,只要他没戴着白一尘送他的袖扣,他就肯定认不出他。
公交车驶过两站后,时亦南就下了车,打了的重新回到夏天心理咨询室,直冲办公室找夏起。
夏起看到换了身打扮的时亦南时还愣了下,打招呼道:“时先生今天穿的挺年轻——”
“一尘他到底怎么了?”时亦南打断他的话。
夏起问他:“什么怎么了?”
“我已经知道他认不出我了。”时亦南说,“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病得很严重吗?”
夏起沉默了几秒,叹息道“你自己发现的吧?这件事,我觉得他应该是不会告诉你的。”
“是啊……他没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时亦南怔怔地笑了起来,“他给我做了一个袖扣,让我一定要每天戴着不能摘下,今天我换了这一身衣服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话,他也没认出我,我怎么还会发现不了呢……”
时亦南急促地喘了两下,艰难地问夏起:“……他,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我担任他的心理医生三年了。”夏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坐到椅子上缓缓道,“我是在他第一次自杀失败后开始为他治疗的。”
第59章
“但是他出现这样的情况, 是在他第三次自杀之后。这种情况无法具体地说他是出现了幻觉, 妄想症或精神分裂,又或者三者兼而有之。”夏起摊开交握的十指, “但最起码, 他的病情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了,大概是他觉得每天见到你的话,会很开心吧。”
时亦南僵直地站在原地, 愣愣道:“每天见到我?”
“做个特殊的袖扣给你戴着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夏起继续说道, 他望着时亦南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因为从他第三次自杀醒来之后,他世界里所有的男人都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根本分不清你到底是谁。”
时亦南听说过脸盲症这种病, 患有这种病的患者一般会对别人的面孔失去辨认能力,他以为白一尘也是这样。
曾经以为。
夏起说话的语调轻而缓慢, 没有厉声高喝,也没有一点指责他的意思,却像是长鸣不止响彻在时亦南脑海深处的丧钟,每一声都叫他颤栗发抖, 随着这丧钟翻涌而起的,还有他们相遇至今的无数画面——每帧每幕都是温馨美好的, 相爱的。因为他却是回想不出多少他和白一尘在一起时不幸福的时光。
毕竟他们几乎从不吵架, 从不争执, 白一尘也从来都没有责备过他, 哪怕在他不辞而别四年后, 他看着他时的目光依旧如同年少时一般,深情又真挚。
白一尘真的将一个人能对另外一个人的爱奉献到了极致。
时亦南相信,假如他问白一尘愿不愿意为他去死,白一尘的回答肯定是毫不犹豫的“愿意”两个字,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他的回答都是这个;而换成了他的话,让他在时家和白一尘之中选一个,白一尘一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这是一个四年前就得出的答案。
即使他现在觉得这个答案他填错了,可是他的试卷早在四年前就交上去了,分数早有结果,无法更改。
“能治好吗?”时亦南缄默许久后才又开口,问完之后想了想又补充道,“他想治好吗?”
夏起有些怜悯地看了时亦南一眼:“大概不想。”
时亦南木然地点点头,表情麻木:“不想也好,但是不治的话,会对他的病有影响吗?”
夏起说:“这个我也不好断言,作为医生,我肯定是希望他病愈的,毕竟他自从这样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画人像了。”
时亦南又机械地点点头,白一尘不画人像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的原因竟是自己,不过想来也是,他都分不清人了,还要怎么画呢?
“可是他自从这样之后,病情就一直很稳定,看上去似乎开心了起来,除了你刚回来那段时间情绪有些不稳以外,他每次来我这里复诊时都很轻松。”夏起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和他提起过你的,我告诉他,等他愿意的时候,可以带你一起来我这里看看。”
时亦南垂下眼睛,扯唇笑了笑,说:“他甚至都没告诉我,他在你这里治病。”
“他不想治好就不治吧,我没关系的,我不会刺激他的。”时亦南抬起头,很真挚地向夏起道谢,“谢谢夏医生你今天和我了说这么多,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抱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如果一尘他能好起来,这比任何事都能让我开心。”夏起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时亦南,“不过你呢?你没事吧?”
“我没事。”时亦南说,他甚至还和夏起开了玩笑,“放心吧,一尘的药我也不会再偷吃了。”
夏起想了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们两人:“你们可以多交流,爱人之间,有什么问题的话摊明交流解决就好,不要吵架。”
时亦南点头:“我不会和他吵的。”
“那就好,不要……再让他难过了。”夏起微微叹息道,“如果你还爱他的话,就好好在一起吧。”
“会的,我很爱他。”时亦南一直点头,很认真地做出承诺,声音却有些颤抖,“我真的……再也不会做让他难过的事了……”
离开夏天心理咨询室后,时亦南回了公司,即使他是从专用电梯走的,一路上也有不少员工看到身穿运动服的他,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时亦南朝他们点头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后就回到了办公室,将西装重新换上,并把白一尘给他的袖扣认真地戴好。
“时总。”白维欢拿着文件推门进来的时候,时亦南已经恢复成了平时那个沉稳成熟的男人,见到他进来便抬头,用目光示意白维欢继续说。
“股份转让协议已经拟好了,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时亦南伸手道:“拿来我看看。”
白维欢将文件递过去,接着说道:“还有遗嘱……杨律师说您签好字后就可以去办理公证了。”
“嗯。”时亦南应了一声,在自书遗嘱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白维欢看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时总,您怎么忽然就想立遗嘱了呢?”他看得出时亦南最近心情不好,结果他还在这个当头立遗嘱,真的很难让人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