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延语气平静开口询问。
而陈大人则是慢慢解释道:“先皇在世之时,曾与微臣道过一事,他不希望先太子殿下与他一般无法掌控住整个朝局。皇上应是明白先皇之意,微臣相信,先皇对于皇上的期许,与先太子并无二般。”
陈大人这话,其实说的并不算规矩,还有几分大胆,可赵晋延却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听着。
陈大人见此,也便继续大着胆子说了下去:“先皇仁厚,对晋阳大长公主心存愧疚,所以在位多年,一直未动晋阳大长公主手中这份势力。甚至对晋阳大长公主一家都是恩宠有加,可一个女流之辈,且是游离于朝堂之外的公主掌控这份势力,对于朝廷、对于国本其实都是有害无益,昨日之事,未曾不是一个契机。”
陈大人的话,赵晋延依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其实先皇当初为何会放任晋阳大长公主掌握这份势力,说是愧疚,或许无奈更多一些,赵晋延虽然是在坐上这个位置后,才知晓这些事情,但他并非是傻子。先皇若真是因着愧疚而放任,那么也便不会对晋阳大长公主这些年来的态度如此矛盾,既荣宠又防备,且放任着养废夏越朗,当然更不会这些年来,将与那位废后有些干系的杨铭一再提拔。
“陈大人既知内情,便知朕不可能让芙蕖嫁于北漠和亲,若是芙蕖落在北漠王庭手中,对于朝廷对于国家的影响只怕举足轻重。”赵晋延并不想去说这些旧事,他只是客观的指出了事实。
而陈大人闻言,却是微笑回应:“皇上所言自是有理,可若是让南颐郡主嫁予北漠,未尝不是对于晋阳大长公主手中势力的一大打击。”
晋阳大长公主手中究竟有多少势力,恐怕连先皇自己都不清楚,从一开始愧疚的有意忽视,直至后来无奈的放纵,且因着晋阳大长公主身份缘故,势力全在地下不见天日,除了她自己,只怕无人能知她手中有多少势力。可不管是赵晋延还是陈大人其实都知道,这些势力中,最让人忌惮的便是晋阳大长公主在焰镇军之中所掌控的势力,倘若能够削弱晋阳大长公主在这其中的影响力,其他势力,便不足为惧。
焰镇军当年为夏家军,后虽分崩离析,如今各为其主,可焰镇军多年以来与北漠结下的怨仇,却是无法改变。
夏芙蕖若是嫁到了北漠王庭,难免晋阳大长公主的态度会因此而有所改变,如此便是契机,焰镇军之中效忠晋阳大长公主一派,便是对着晋阳大长公主再为衷心,恐怕也无法因此而消弭与北漠的仇怨……而他们需要的,也便是这个时机。
当然,退一步讲,夏芙蕖也可以完全不和亲,这就得看晋阳大长公主会拿出什么来交换。
若是平日里,赵晋延自然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去逼迫晋阳大长公主,可如今朝中两派势力较真,赵晋延这个还未掌控住朝政的皇帝,却成了关键。
当然虽然有趁虚而入之嫌疑,但情此时势逼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陈大人的这个构想,虽然有些卑鄙,但的确是为赵晋延考虑,且若是真的实施,两手方案,可说是万无一失可赵晋延对此却并没有表态,只是开口说了一句:“此事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尚早,朕自有定论。”
赵晋延说这话,自是没有表态的意思。
陈大人虽然跟从这位新皇不久,但其实也能够了解得到这位君王的性情,看似冷漠无情,实则重情重义,只怕心中有所犹豫,她还想要再劝说些什么,可是非利弊已经全部分析清楚,再多说也是无益。
陈大人这些年来能够深受君王信任,除了忠心,还有一点最难能可贵的,就是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他只是一名臣子,臣子只能与君王献计献策,真正做决定的人,还是君王。倘若大臣对君王的决定指手画脚,那便不再是君臣,也称不上忠心。
所以陈大人在听到赵晋延的话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恭敬的冲着赵晋延行过一礼,起身告了退。
这一场堪称是隐蔽的君臣谈话过后,一直跟在赵晋延身边的太监俯身弓腰站在一侧,仿若摆设。
直至陈大人离去之后好一段时间,赵晋延方才冲着底下吩咐了一句:“去皇祖母处请安。”
“是。”
太监二话不说,连忙躬身应承。
赵晋延在坐上皇位之前,一直都只是一个透明皇子,虽然也日日会与长辈请安,可总是跟在先太子身后,倒是显不出什么孝心来。如今先太子离世,他成了这个皇宫的主人,一举一动,皆是宫中众人关注焦点。而日日与太皇太后请安之举,当然也很快便被众人发现,一时之间,宫中只盛传皇帝至纯至孝。
当然,赵晋延也的确是孝顺,日日请安,日日不拉,若是那一日真不去,反倒是有些奇怪了。
今日赵晋延倒也与往日一般,到了太皇太后宫中请了安,陪着太皇太后说了话。或许是有意为之,虽然太皇太后这些年来在朝廷上的影响力依然深远,可这对祖孙二人,却从来都不会去说一些涉及到朝堂上的事情,仿佛是达成了默契,素日里,二人在这个时候,只会说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晋延会关心太皇太后的身体,会关心太皇太后的日常起居,而太皇太后也一样,这些事情,若要细说,自是不少,可以讲上许久,便是今日,请安的大半个时辰里,也都是深深切切的问候之语,等到话至末尾之时,太皇太后今日却是难得说了一句:“哀家仿佛听说昨日里有人向芙蕖求亲了?”
“是。”
赵晋延倒是不妨太皇太后会突然提这个,愣了一下后,倒是立刻回答了。
而太皇太后闻言,脸上却慈祥的笑了起来,看着赵晋延轻声开口:“说来一眨眼的功夫,芙蕖也大了,她明年便可及笄了,是该相看起亲事了。说来这孩子出生之时,哀家找相国寺已故主持与她看过命,当时净持大师直道芙蕖的命贵不可言,不过咱们家的孩子,哪个命会不好呢!”
赵晋延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而太皇太后却像是回忆往事一般,又是笑眯眯道:“不过,哀家转头又是一想,这净持大师之言,只怕另有深意,咱们皇室子弟那么多人找大师批命,也没见大师见谁都说命贵不可言吧!这女人家,在娘家过得好,还不叫好,只有嫁了人,嫁的如意郎君,丈夫疼爱,子孙满堂,那才叫做真正的命好,皇上你说哀家说的可对?”
“是。”
赵晋延温声应了。
太皇太后脸上笑容微微加深,又是轻声道:“芙蕖这孩子,自小乖巧可人,谁见了都忍不住多疼她一下,偏偏这孩子还是个知道感恩的,更加让人心疼……”
说到了这里时,太皇太后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让他人去和亲,哀家是有些担心的,可芙蕖这孩子,从小就知道体恤人,哀家是不担心的。”
“皇祖母……”
赵晋延面上显而易见带了几丝震惊,他根本没有想到,太皇太后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先时太皇太后的话,让他以为太皇太后是舍不得芙蕖,想替芙蕖说情,可是,他却根本没有想到,太皇太后最终会选择支持让芙蕖去北漠和亲。
赵晋延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太皇太后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北漠与京城相隔甚远,且两个国家……倘若芙蕖表妹真的嫁到了北漠,只怕有生之年,难踏故土。祖母这辈子,也难以祖孙团聚……”
“是啊!”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她看着赵晋延,轻声开口道:“哀家这一辈子,活的也足够长,遇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里面,有哀家的仇人,一样也有哀家最亲的亲人,若是哀家到了如今这把年纪还想不开,只怕也早已随着先皇去了。”
太皇太后说完这话,突然伸手握住了赵晋延的手,轻声开口又道:“晋延,你大哥待人接物向来温文尔雅,而你冷淡自持,可哀家看得出,其实你比你大哥更重情重义……哀家从来不会质疑,也不会疑惑这一点,你大哥从小便被当成皇位继承人来培养,而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可以有情,但决计不能够为情义所困。你这点,不如你大哥,也有很长的路要走。”
“皇祖母……”
赵晋延面上微微动容,而太皇太后却阻止了赵晋延的话,没有让他说下去,只是又道:“你父皇当年也是个心软之人,可是后来,他后悔了,也来不及了,他没有等到这个时机去弥补,所以一直都希望自己将来的继承人,可以弥补他的遗憾。晋延,你是有机会做一个最合格的君王的。”
太皇太后一席话,让赵晋延彻底沉默了。
他没有说话,太皇太后在说完这些话后,也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看着赵晋延,轻声又道:“芙蕖也有一些时日未曾进宫了,明日便让她进宫来陪陪哀家吧!”
太皇太后说到芙蕖的时候,面露柔情,满是疼爱,丝毫看不出来,方才说出那一席话的人,也是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坐在她边上面无表情的赵晋延又开口说了一句:“皇上,其实有些事情,你不必多想,也不需要想的太坏,或许芙蕖自己更愿意嫁去北漠王庭,咱们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太皇太后的这一句话,让赵晋延抬起了头,他看着太皇太后,却轻声开口说了一句:“皇祖母说的没错,芙蕖或许会说愿意嫁去北漠王庭,可是……朕也相信,倘若芙蕖说出了那一句话,她便决计不是心甘情愿。都说故土难离,京中有她的亲人,朋友,若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谁又能够说出心甘情愿要离开故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