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老汉的眼里,掉书袋的范仲良虽则有些奸诈有些无耻,甚至于在打牌时有些不老实,可这都无法阻挡杜老汉将亲家公老爷当作自个儿兄弟的热情,是以,范仲良有了喜事,杜老汉竟是比范仲良还要高兴。
杜老汉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在自个儿新出生的孩子脑门上吧唧了一口,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李氏,方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门外。
屋子外,金宝早就等不住了,见了杜老汉便迎上来道:“爹,你可快着些……“
“吵什么!”杜老汉一个眼神瞟过去,金宝顿时噤了声,杜老汉这才低声对守在门口的婆子道:“一会夫人醒了,你就告诉她,我去一趟范府,一会便回来。”
待婆子点了头,杜老汉这才快步走了起来,直到出了院子,金宝方才喜悦道:“方才大姐让人传了话来,范二少爷家,又生了个儿子!”
“儿子啊!”杜老汉一合掌,笑道:“这老小子也是个福气大的人,你看,他都有四个孙子了!走,赶紧带上好酒,寻他去!”
“早就准备好了!带的可是蜀州特有的老酒!”金宝笑道,“那酒还是蜀州百姓为了感激银宝,方才送给他的。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在路上偷喝。你倒好,一下全送了范大人。”
“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杜老汉眯着眼抽了一把金宝的后脑勺,自个儿先是笑了,“你这小子,不晓得老子今日高兴呀!你看看你范老头,什么都不操心,就操心个范二少爷。从前咱看他残疾,就怕他子嗣上有些毛病,好在苍天有眼,让你姐夫寻着了治他病的法子,上个月他便能下地走了,今儿又再得个儿子,这可不是件高兴的事儿么!”
“那是好人有好报!”金宝笑道,“你看咱家不也是么!”
搁从前,杜老汉决计想不到,自个儿还能有今天,这一喜接着一喜,简直要让他喜晕了。
别说旁人,便是金宝儿,也有些彷如梦里。
前些年金宝跟着李然他舅舅走南闯北做着生意,苦头是吃了不少。
那一年,金宝带着商队,原本想穿过沙漠去邻国做些小生意,半途中却遇到了难遇的大风天气,一整个商队都在荒漠上迷路上。
金宝原本以为自个儿死定了,就在他快放弃的时候,却是有一白衣女子,领着一群狼出现在他面前。
往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每当金宝想起,那名女子用着他不懂的笛声,操纵着一群狼,将他那商队里脱了水,已然昏迷的伙计从沙堆里咬出来,金宝便觉得,他定然是遇上神仙了。
一切都带着大漠昏黄的色调,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将一块刻着杜仲图案的玉佩送给了那姑娘,他还记得,他说过:“姑娘,往后你有事,来益州寻我。”
只可惜,他晕的太快,当他醒来时,他和他的商队已然睡在荒漠和城镇边缘,身边没了那白衣女子,可他的手里,却拽着一块不太齐整的石头,上头刻着的,却是个月亮。
他无数次对旁人说起这个故事,却没有一个人相信。独独那个月亮,却一直照着他心底的秘密。
直到有一天,安知焕告诉他,怕是他遇上狼女了。偶然落在沙漠中,却被一群狼养大的女子,不食人间烟火,却救了许多人。
在金宝的眼里,她依旧是仙女。
这往后,金宝的经商之路却是越发顺了,这大齐的茶和丝绸,哪个没带上杜仲的印记?金宝私心想,等哪一日,他让全大齐的人都用上他杜金宝的东西,商铺上挂满了杜仲的图案,到那时,那个白衣的姑娘,会不会来寻他?
金宝笑笑,拍了拍脸将思绪收回,再看时,人已是到了范府。
酒才递上,范仲良已是嫌弃地看了看杜老汉,似乎很嫌弃就这么点酒,可眼神出卖了他,在他闻到酒香的瞬间,他的嘴角翻起不易察觉的笑,“杜老头,不在家带孩子,在我这凑什么热闹!”
“谁来看你啊!我看的是你孙子!”杜老汉眼一斜,半晌咀嚼着这话,总觉得像是骂人,忙换了话题。
待看过了范子钰和孩子,范仲良和杜老汉自是有较劲了一番,两人把酒言欢,竟是一下午将那一坛老酒都喝了个精光。
待秋娘来看时,两个老头都已经迷糊成什么样了,还在那较劲儿呢。
“杜老头啊,你说我福气多大,你看我家老二,在那轮椅上坐了这么多年都能站起来,你晓得为什么么?因为我范家风水旺呀!”
“胡说,我福气可比你大多了!你瞧见没,我有五个儿子……长安……哦,不,长安不是我儿子,金银铜铁,个顶个的出息,你有么?你没有吧,嘿嘿……”
“我有四个孙子呢,你四个儿子都没成亲呢!”范仲良瞪圆了眼睛,这方面,不能示弱!
“那我儿子要都成了亲了,全生了孙子,一人两个,我还有八个呢!我还有两外孙,到时候,你可别被我笑话!”杜老汉一拍桌子,怒了!
两人舌头捋不直了,这三两句下去,竟是有动手的迹象,秋娘看得心惊肉跳,忙唤了金宝上前一人劝一个,正要拉开,杜老汉却是拍开秋娘的爪子,扶着范仲良的胳膊道:“嘿嘿嘿,老范啊,旁的咱不比,要么,你也拾掇拾掇,再生个大胖小子给我看看?”
秋娘、金宝、范仲良:“……”
老来得子,真需要这般炫耀么!秋娘默默别开脸:咱爹,真丢人!
好不容易将两个老头拾掇清楚,送回了房间,秋娘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见了金宝,却是笑着同他说起还在远方的银宝。
“银宝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么?”
“怕还得等些时日吧。”金宝迟疑道。
“安然还是不肯应他么?”
想起银宝和安然的这段孽缘,秋娘也颇有些头疼。五年前的那场纷乱,银宝和安然凭空消失了三个月,大家费劲心思去寻他们,都寻不到。
大家都以为银宝和安然凶多吉少时,他们俩却又都回来了。那阵子,秋娘眼见着这两人感情越发热络,银宝更是一股脑地扎进去,她还吃了一惊,只想着这两个男人间,如何能发展这样的关系,待后来误打误撞得知安然是个女子,秋娘委实替银宝高兴了一阵子。
怎奈边防战事起时,安然毅然决然地去参了军。这等气魄,秋娘着实佩服,只是军营里一向不欢迎女子,也不晓得安知焕如何说服了当今圣上,竟是让安然组建了大齐史上第一个女子军――安然的第一场战役,面对的便是大周国最凶猛的将领耶律楚,最终,安然却是一战成名,全歼了对手。
那一段时日,银宝吃不下睡不好,整日魂不守舍,秋娘明里暗里劝了银宝多少次,安然这般女子,不是银宝配不上,而是不适合。
当时银宝梗着脖子的那小样,真让秋娘想一巴掌呼死他。
“我都没试过,怎么知道适合不适合!?”
秋娘真想说,不是试不试的问题,而是安然看银宝的眼神,真的没有多少爱慕,这般苦巴巴地等着,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这话秋娘还没说出口,银宝已在半夜离了家,过程到底如何她倒是不晓得,只知道,银宝成了那女子军里头,唯一的一个男人,还是女将军安然身边,唯一的一个……贴身侍卫。
贴身……秋娘想到这暧昧的两个字,多少个夜里,祝愿虎头虎脑不太聪明却有着一颗执着的心的杜银宝,平安康泰,要知道,女将军安然的功夫,可比杜银宝,要高的多。
女人环绕的军营里,杜银宝这个男人成了异类,结果如何,她真难以想象。
“没应下吧……”金宝应道:“这都五年了。那安然要真喜欢咱银宝,也早该应下了。也就银宝还轴,要是我……”
要是我……金宝的脑子里突然掠过那袭白色,若是他,又如何。同样的一个五年,他也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