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出来,徐谦的心沉甸甸的。
眼下的局面,实在让人有几分忧心,虽然早有了许多的布置和安排,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人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眼下徐谦和杨廷和的选择都是一样,那就是耐心的等待。
可以预见到,两个利益集团的斗争,其实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的地步,现在大家缺的就是一个时机,将来到底是谁吃肉谁连汤都喝不着,就看各自的手段和运气了。
徐谦感觉到压力有点儿大。
不过他依旧气定神闲,虽然年轻,可是久经熏陶,早已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涵养,抵正阳门,坐轿到部堂里去。
户部部堂里很忙碌,自从新税制实施之后,户部可谓大权在握,小内阁之名可谓实至名归,一个部堂的权利急剧扩张,甚至达到了完全碾压其他各部的地步,便是吏部在户部面前,也矮了一截。
官就是如此,有了权利,有了奔头,觉得大有可为,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倒是都变得勤勉起来,做官的不怕有事,就怕没事,你若是让他成了闲杂人等,这就相当于是发配,他记恨你一辈子。可你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他顿时感觉自己无比重要,觉得自己如愿以偿,倒是真正肯勉力了。
有事做就意味着手里有权,没事做就说明你已经靠边站了,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就在这一个个不起眼的公房里头,天下的许多大事,都在户部裁定和运转,由于事务繁忙,可是朝廷的编制只有这么多,于是不得不大肆招募了不少书吏,这些人就是临时工,俸禄不多,但是事却是不少,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正好还可以用来做挡箭牌,大明朝的吏,本身就是悲剧,因为没有编制,所以永远都别想出头。
不过现在招募的这些书吏倒是都很勤勉,因为都是读书人,而且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再加上前些时曰,徐谦举荐了几个秀才让他们填补了一些堂官和钱粮局事务官的空缺,一下子,这些书吏都打了鸡血。
要知道,但凡是来做书吏的,往往都是科举无望,这辈子都别想有什么指望了,既然如此,那么只好放下身段,去找个安生立命的生计,户部这边薪俸不低,做的事也还算体面,因此引来了不少秀才趋之若鹜,他们这辈子,想要出头,那是绝没有指望的,你做的再好,也就是个司吏,可是司吏还是吏,照旧没有编制。
从古至今,编制这东西足以让人死去活来,尤其对读书人来说,有了编制,你就成了大爷,没有编制,你就什么都不是。
前些时曰,户部缺少不少官员,吏部那边倒是选了不少人来,结果没一个满意,因为这些人全是老油条,老油条倒也罢了,而且对业务也不精通,官府的设置其实是很简单,做官也很简单,可是户部的官却不容易做,因为随着户部的分工变得精细,权利越大,导致对业务的要求也提高了不少,至少,你总要看得懂那密密麻麻的账簿吧,可是偏偏,大多数官老爷看不懂,这样的官,徐谦怎么会要,他一个眼色下去,不必招呼,便立即有人按着他的心意去找茬,结果就是,这些‘新官’根本就在户部呆不下去,最后只能灰溜溜的滚蛋,徐谦便上了一道奏疏上去,说是因为特殊情由,要求将一批书吏转为官员,人数也不多,四十余个,而且都是从九品,并不会危及官场生态。
这个奏疏递上去,立即满朝哗然。
大明朝和后世的满清不太一样,对官的资格认证极严,不是你有几个银子就可以捐官,也绝不可能是你身份特殊,比如是满人,就可以做官。
大明朝的官,已经带着几分神圣色彩,武官倒也罢了,可是文官只有一个标准,那便是科举,无论你是什么人,是宗亲勋贵,想要做文官,就必须考,考不过,就滚蛋,纵然大明朝有世袭制,可那只存在于军户,正因为如此,文官们才自视甚高,才有骄傲的本钱,才可以藐视一切武官。
靠自己本事得来的东西,自然要比其他人骄傲的多,这才是文官把持国器的基础。
现在徐谦这厮居然要提拔一批书吏做官,其实徐谦的要求并不过份,因为一方面,这些人都是秀才,算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另一方面,徐谦只是提拔他们为从九品,其实说穿了,就是个打杂。可是官身就是管身,这一点界限非常清晰,内阁那边,自然不肯。
于是,扯皮开始了。
工部要拨银子,户部直接告诉它,你们的要求合情合理,银子好说好说,不过嘛,要等,因为人手不足,尤其是业务精通的人手不足,我们要统筹计划,所以得先把手头的事办好了再说。
这一等,就是十天半个月过去,工部受不了,怒火攻心,人家是天下最大的包工头,朝廷都恩准了的工程,地方上徭役都已经摊派了,民夫也都征集,户部再不拿银子,莫非几万人都和你干等吗?于是少不了上门催促,户部这边只能双手一摊,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户部这边事情太多,不好办,再等等吧,要怪只能怪内阁,内阁不准添加人手,咱们也有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