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惊讶,才要过去柔声询问,却见跟着出来的聂元生使个眼色,顿时知趣的站住了脚,阮文仪见状只得硬着头皮上去问姬深要往何处去,姬深冷冷吐出了三个字:“华罗殿!”
阮文仪一看这情况不妙,试图为左昭仪说上几句好话,然而姬深森然向他一望,饶是阮文仪没少被姬深打骂过,这会也觉得心下一寒,又见牧碧微远远避在了旁边,以袖掩嘴,仿佛是被姬深的震怒吓着了,心头暗骂这牧氏狡诈,若是方才她上去询问被发作了,自己又何必先去触这个霉头?
他知道自己劝不住姬深,虽然晓得多半是聂元生在其中捣鬼,奈何也不能当着姬深的面拿一个宠臣怎么样,只得应允了备驾,一面使眼色吩咐拖延,一面暗中打发了人飞奔往甘泉宫并昭阳宫禀告。
聂元生好整以暇的目送阮文仪心惊胆战的扶了姬深登辇而去,回过头来却见牧碧微就站在了距离自己不远处,不觉含笑致意。
牧碧微背负双手走到了聂元生身旁,悠悠道:“侍郎真是好手段!”
“青衣方才并不在宣室殿,又如何断定陛下震怒与下官有关?”聂元生淡然笑道,“左昭仪身份尊贵,形同副后,青衣这话下官可不敢当。”
“昨晚陛下在承光殿陪姜顺华用晚膳。”牧碧微并不看他,而是目注远处的皑皑白雪,低笑了一声,方继续道,“妾身侍奉左右,在晚膳前倒是恰好撞见去探望姜顺华的左昭仪一次!”
聂元生微微一笑,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放低下来:“青衣觉得左昭仪如何?”
“左昭仪气度高华,非常人所能及。”牧碧微说到了这里略歪了一点头,却淡淡笑了笑,“陛下待之更是亲切和蔼,妾身其时虽然在侧亦觉春风过耳。”
聂元生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道:“既然是春风过耳,过后又如何呢?”
牧碧微一怔,正要细思他这句话的意思,聂元生却转了话题,微笑着道:“还未恭喜青衣心想事成!”
“谢侍郎。”牧碧微听出聂元生这话是指阿善进宫,若是早先她可能还要高兴,闻说这回这么把阿善一弄进宫,很有可能就要多一个何三娘子为长嫂,心头苦涩都恨不得滴落下来,笑容里便难掩苦意。
聂元生顿时察觉到了,他笑了笑:“青衣仿佛并不很高兴,莫非……是想家了么?”
“侍郎说笑了,常言说女子终究是旁人家的,妾身固然只是陛下身边一介侍者,又怎能再以牧家为家?”牧碧微当然不肯在这样的地方落人口舌,淡淡的挡了回去。
见聂元生又笑了笑,脚步移动,似有就此结束谈话离开之意,她抿了抿嘴,忽然道:“侍郎请暂留步!”
聂元生站住脚,有些奇怪的回看向她。
牧碧微见左右无人在附近,便小声问:“那方砚台……”
“青衣莫非不放心下官?”聂元生闻言,露出啼笑皆非之色,道,“还是欧阳氏降为凝华尚且不足以消弭青衣的怒火?”
牧碧微斜睨了他一眼,咬了咬唇道:“昨日妾身与陛下说起姜顺华的身孕时,陛下对凝华娘娘很是恼怒,若这时候再听到凝华娘娘旁的不好的事情……”
聂元生听出她话中之意,却是毫不犹豫的打断道:“凝华娘娘言语失措冲撞了有孕在身的顺华娘娘,陛下既然已经处置过了,此事又何必再提?”
见牧碧微眉头微蹙,聂元生心思转了几转,到底耐心多解释了几句:“太后,还有,来日方长!”
牧碧微明白他的意思,聂元生认为欧阳氏如今的处罚已经足够了,毕竟她有一个太后姨母在,姜氏告状说欧阳氏欺负了她——欧阳氏没被降位份前乃是上嫔昭训,在姜氏的顺华之位上,在这种情况下,欧阳氏训斥几句姜氏,姜氏也只有听着,就是姬深下旨降欧阳氏之位,名头也是子嗣,说到底,从太后到姬深,都不认为欧阳氏在这件事里有什么大错,只不过她命不好,撞见了姜氏查出有孕。
若不然,姜氏便是当真被骂了,姬深也最多叱几句欧阳氏——说不定还会觉得姜氏过去的不是时候败了他的兴致,毕竟姜氏已经连着两月不曾侍寝了。
而姬深重罚欧阳氏,小半为了子嗣,大半还是因为高太后处置孙贵嫔,姬深不想忤逆母后,牧碧微告状告的巧妙,叫他迁怒到了欧阳氏身上。
如今欧阳氏已经被降了位份,再继续踩她,太后定然不依,若是认真查了起来……
牧碧微皱了皱眉,聂元生后面一句来日方长,她可不怎么相信,这四个字既可以解释为聂元生已有准备,不过要等些日子,也可以看成聂元生对自己的安抚。
——从含光殿里偷出来的香凝墨并修竹隐月砚台,那日聂元生要了去,却没有给她一个详细的交代,牧碧微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甘心。
聂元生见她不接话,却也没有趁机溜走,笑着道:“青衣可是还不放心?”
牧碧微却是当真点一点头,聂元生沉吟着想着该如何安抚她,牧碧微却道:“妾身委实不明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好福气?”
聂元生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话中之意,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随即含笑道:“青衣本就是极有福气之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只听侍郎对妾身的称呼,便知妾身究竟福薄福浅了。”牧碧微闻言,却是不疾不徐的接了一句。
“青衣既然占了一个青字,焉知无有足踏青云之期?”聂元生却是洒然一笑,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依下官来看,青衣福址深厚,若能够善自珍重,前途必不可量!”
牧碧微平静的看着他,忽地一笑:“侍郎好口彩,阿善才进得宫来,侍郎也把她绕了进来。”
聂元生悠悠笑道:“昨日下官因事从牧府附近经过,恰遇见了顾奚仆出府,牧家大郎亲自相送,想来就是去通知阿善进宫的?”
牧碧微不知他此言何意,料想应有下文,便点头道:“不错。”
“令祖母乃是大家之女,青衣既然是其唯一的嫡亲孙女,料想虽然进宫才得几日,令祖母定然亦是思念不已的,必有话叮嘱了阿善。”聂元生慢条斯理道,“陛下如今含怒去了华罗殿,阮文仪在帝驾起行前,就先派了人去通知太后并左昭仪,想必今日华罗殿上定然一派混乱,左昭仪为人滴水不漏,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孙贵嫔必然不肯放过机会去凑热闹,因此今晚陛下未必有暇召见青衣。”
他慢慢转过身,留下一句:“青衣亦可与阿善夤夜长谈,也算是聊解思念家人之苦了。”
不远处,顾长福笑容客气,欠身道:“侍郎可是要出宫去?奴婢送你一送。”
牧碧微遥遥与顾长福见了平礼,目送聂元生衣袂翩翩的远去,目中犹疑之色难褪,神色变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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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府,牧碧川独自负手站在丹园之外,阿善做事谨慎而严密,昨日才接到了进宫之诏,头一件不是收拾行李,而是立刻寻到了牧碧川,要他将丹园的人都调到岩轩里去——丹园与岩轩,这两个地方,徐氏固然是名义上的主母,却是一直插不进手的,即使牧碧川离开邺都数年,岩轩也有牧碧微代为看着,牧碧微进宫去了,还有阿善。
如今阿善也走了,生母闵氏好容易留下来的忠心之人,并牧碧微与阿善这些年辛苦积累下来的人手,没有主子撑腰,到底不免被徐氏打发出去。
此刻人都到了岩轩里去,丹园却是彻底的空了下来。
牧家三代以来唯一一个嫡出女郎的住处,自然是精致华美的,但这会景物都被大雪覆盖,却也看不出什么来,牧碧川尚未束发就离了家,数年金戈铁马,对牧府的记忆都已经有些遥远,甚至连妹妹如今的容貌,都不太肯定。
当年匆匆一别,不想竟是近成永诀。
宫中妃嫔方可召家人入宫探望,那也只是女眷……
闵氏去世前握着他与胞妹的手的情景仿佛又浮现在眼前——牧碧川闭上了眼,不忍继续去想。
虽然牧齐与牧碧川归来,但下人们都知道府中如今暗流汹涌,行事都格外仔细谨慎,偶尔有下人路过此处,见此情景都知趣的远远绕开。
足足一个多时辰后,牧碧川重新张开双目,眼神清明而坚定,他挥手叫来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厮:“去告诉阿郎,我想把这园子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