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2)

簪缨问鼎 捂脸大笑 2557 字 1个月前

第二十五章惊艳

青山脚下, 碧水湖畔, 两位峨冠博带的雅士对坐在亭榭之中。一人面容清峻,风致翩翩,正端坐在玉案之前,抚弄台上凤尾瑶琴。另一人身材虽然高大, 容貌却温顺可亲, 单手持麈尾,随着音律轻叩掌心,一副陶然若醉之态。

熏风习习,暖阳融融,婉转的弦音引来巧舌雀鸟, 在亭外啾啾不休, 更衬得琴音悠扬,绕梁不散。如此一曲三叠, 曲声由急至缓, 渐不可闻。当最后一丝琴音也消弭不见时, 那闭目聆听的男子轻轻击了一下掌:“好一曲《阳春》。烂漫清婉, 可引百鸟争鸣。”

抚琴的男子却摇头叹道:“不如嵇叔夜远也。可叹《广陵散》, 终成绝响。”

嵇康引颈赴死之时, 曾弹一曲《广陵散》,引得三千太学生同声请愿,无数慷慨之士甘愿替死。《广陵》琴谱虽存, 却再无一人, 能与那人的琴音比肩。

若是其他人在晋阳王氏宅邸, 堂而皇之的谈起嵇叔夜、《广陵散》,怕是会引来非议。且不说嵇康之死乃是文帝手笔。世人还多有传言,此事与当时的司隶校尉钟会不无干系。偏偏王浑娶钟会的侄孙女钟琰为妻,乃是钟氏姻亲。如此尴尬往事,谁敢冒然提及?

然而说话这人,正是王浑之子。因此这番感慨,听来就非但不失礼,反而有些痛失知音的拓落,更显得感叹之人性情纯直,洒脱大度。

那高大男子微微一笑:“茂深此言差矣。嵇叔夜遇仙而授《广陵散》,此等仙乐,自该由他还与仙家。这才是一饮一啄,因缘果报。又何须为此惆怅?”

这番话借用了志怪之说,又暗合佛理,让王汶面上露出了些笑意:“安期所言甚是。”

面前这位高大男子,正是杜承杜安期,出身京兆杜氏。虽然门第不如太原王氏,但因同样喜好音律,深得王汶青睐。

看王汶面上不再有忧思,杜承轻轻一摇麈尾:“能脱去俗务,畅游山水,才是人生乐事。可惜,我还要前往洛阳走一遭。茂深可要同去?”

杜承刚刚收到长沙王司马乂的征辟令,洛阳如今暂时安定了下来,由司马乂主持朝政。按理说这是个相当不错的邀请,但是诸王混战已久,谁能猜到权柄又会有落于谁家?此刻站定队伍,实在不是个聪明法子。可惜杜家势寡,贵人有命,不去一趟怕也不妥。因此他才会跑来晋阳,邀王汶跟他同去,以壮声威。

王汶可没想那么多,脸上的笑意变得淡了些,叹道:“官人考评业已结束,过些时日,我恐怕也要进京一趟。可惜并州人才凋零,净是些庸人俗物。唯一可用的,却又不肯参加品评。”

杜承奇道:“不肯参加品评?何时又出现这等人物了?”

看好友兴趣盎然,王汶便不卖关子了,把之前渭山雅集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到有人能遇上神佛入梦这等奇事,就连杜承也不由惊叹:“还有这等异闻?那梁子熙有给你回信吗?”

“尚未收到。就怕姜翁无法医治,让我痛失英才……”

正说着,一个美貌婢女走了上来,柔声禀道:“郎君,铜鞮姜府有人求见。”

王汶轻拍案几:“哈!来的正巧。快请快请!”

不一会儿,一名年轻男子跟在仆从身后,走了进来。那人面容平平,身量中等,连衣衫都朴素无华,打眼看去,毫无出色之处。见到坐在上座的王汶,他立刻躬身行礼道:“小人姜达,见过中正。”

“免礼。你可是姜翁的子侄?”王汶问道。

姜达答道:“正是。祖父前日已去过梁府,给梁郎君诊病。梁郎君病情颇为严重,估计还要调养一年半载才能恢复。这是梁郎君写给中正的书信,托小人转呈。”

说着,他恭恭敬敬把一封书信递了上去。

没想到姜达还带来了梁丰写的信,王汶立刻提起了兴致,从婢女手中接过那信,定睛看去。只一眼,就让他惊咦出声:“好俊俏的字!”

但见素白信纸上,疏密有致,写了几段文字。内容还是其次,这字迹,绝非王汶曾经见过的笔体。他乃是王氏嫡出,自小精研书法,见过的名家书墨更是数不胜数。然而没有一个,像这信上的字一样,骨骼清俊,气象雍容。仔细看去,又觉行笔之间有一股劲媚秀润蕴含其中,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杜承还是第一次听到王汶这样夸赞旁人的笔墨,不由好奇心大起,直叫道:“与我看看!”

王汶这时哪还有功夫理他,如痴如醉看了几遍,才注意到信上的内容。这是《金刚经》最后两品,佛祖答《金刚经》的义理所在,一切红尘万象都是“应化非真”,如梦幻泡影、如露水闪电,唯有放下这些,才能开悟,才能为众生讲解,求得善果。

此刻传入中土的佛法,以小乘经典为主。讲究度己,追求堪悟。罕少有需要给他人演说经义,方能求得福德的说法。然而这经文典雅悠远,字字珠玑,绝非一个弱冠之年的人能够杜撰。只这短短两品,就让人回味无穷,若是有幸能读到全文呢?

一时间,就连王汶都不由心驰动荡,情难自禁。

看着好友脸上变幻不定,杜承终于按捺不住,凑过去看了起来。只是看到纸上字迹,他就明白了王汶失态的缘由。这字笔力虽弱,但是笔体刚健、字字严谨,又瘦劲嶙峋、风骨绝佳。既有汉隶的雍容之态,又有钟书的媚丽之姿,假以时日,绝对自成一家!

“好字!可如其人否?”杜承脱口而出。

“恰似其人!”王汶应声而答。所谓见字如面。只是看这字,就能想到当日溯水亭畔那宛若病柳孤松的绝佳风姿。字如其人,分毫不差!

王汶可是太原王氏所出,来往皆名士,识人的本领自然出众。能让他如此惊叹的,也不会是凡俗人物。心中惊咦稍稍平复,杜承这才仔细看起信上所书,寥寥数语,却让他忍不住拍案赞道:“好一句‘应作如是观’!”

看到好友也为此句动容,王汶问道:“安期可曾见过这样的经书?”

“未曾。”

“这是否乃是佛学至理?”

“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不知其余经文,又会是何等样貌!”

至此,神佛入梦一事,再无疑虑。若不是天授,又有谁能传下如此经文呢?

两人爱不释手,把那两页纸看了又看,全把正事忘到了脑后。半刻钟后,王汶才猛然想起姜达,立刻抬头问道:“姜翁说,梁子熙的病能够医治?”

“还需慢慢调养。”犹豫了一下,姜达补了句:“此话不知当不当讲,不过据家祖所言,梁郎君身上并非只有散力发作,亦有中毒症状,乃是□□!”

“什么?”王汶惊呼道,“有人下毒?!”

“许是如此。”那个梁丰既然会把□□一事告知祖父,恐怕也是有心点出,姜达自然要转达给王汶。

“那李朗何其狠毒!”王汶的脑子转的不慢,立刻想起当日溯水亭畔,梁丰临行前意有所指的一句。看来只把那李家小儿赶出雅集,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心中难得生出懊恼,可是无凭无据,即便是他,也无法拿李府如何。王汶轻叹一声,叮嘱道:“既然如此,便派个人去梁府,好生照顾子熙。一应诊金药材,都可从我府中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