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2)

簪缨问鼎 捂脸大笑 3583 字 1个月前

第二十七章动手

一晚安眠, 大早上吴匠头就爬了起来。昨晚侍奉的织娘还没有离开,殷勤的伺候他起床穿衣。这也是织坊的好处。几位匠头各有司职,但就属他坊里的小娘多。不论是织娘还是桑妇, 巴望着来织坊的女人数不胜数,也让他这个匠头占尽了便宜。

“今儿不穿新衫, 去把那件带补丁的麻袍拿来。”看着阿绫拿来的衣物, 吴匠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今日可是去哭穷的,穿这么好的衣衫岂不闹了笑话?

换上一身破烂麻袍, 又跟阿绫腻歪了一会儿, 吴匠头才草草用了些冷食, 带上契书往主院去了。

此刻外面天光已然大亮,那群跑的尘土飞扬的泥腿子也不见了踪影,应该是收了操。吴匠头冷哼一声,要不是家主闲着没事练什么部曲,府里哪会有这么多烦心事儿。织坊可是梁府的销金大户, 每年花在绫罗绸缎上的银钱就不知多少。等过上两年, 家主再迎娶一个新妇,才是织坊真正发达的时候。他可不能让郎主晕了头, 把该用在织坊上的钱, 挪用到其他地方去。

迈着稳当当的八字步,走到了院门口, 吴匠头调整了一下神态, 堆起笑容对守在门口的仆役道:“今天是阿方你当值啊。劳烦通禀一声, 就说织坊吴匠头有事求见郎主。”

说着, 几枚大钱滑到了阿方手心。那人面无表情的看了吴匠头一眼,转身向屋里去了。过了片刻,他又走了回来,对吴匠头道:“郎主在书房,跟我来。”

怎么一大早就到书房了,他不是病的很重吗?吴匠头不敢多想,赶紧跟了上去,来到书房门前。阿方显然没有进门的资格,只是轻轻叩了叩门,不一会儿,就有个小丫头推开门扉,上下打量了吴匠头一眼,脆生道:“进来吧。”

吴匠头也是个尝惯了女色的,立刻眯起了眼睛。这小娘子根骨不错,长开了绝对是个尤物,也不知被郎主收用了没?然而淫邪念头只是一闪,他就板起了面孔,垂头向房内走去。

刚进书房,一股子药味就扑鼻而来,跟打翻了药罐儿似得。虽然有好几架书简,又有屏风案几,但是吴匠头依旧一眼看到了书案前端坐的男人。与郎主相比,刚刚那个小丫头的容色就不算什么了。身为织坊主事,吴匠头当然见过家主,但是头一次觉得这人美的有些吓人,似乎那深深病气,反而给他平添几分鲜活,不像以往那样跟块木头似得了。

不敢多看,他赶忙在书案前跪下,带着哭腔叩首道:“郎主!小的无能,织坊快要撑不住了啊!”

这一声叫先声夺人。甭管织坊有没有问题,家主心里肯定都要打个突,如此一来,下面的铺垫才好继续。

然而试探就跟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响。吴匠头心中不由有些忐忑,赶紧又磕了个头,道:“郎主,今年大旱,桑园已经绝收了!桑叶又黄又干,丝户根本不收啊!这下织坊可就拿不到今年的新丝了!小郎君还在长身体,今年若是没有丝缎,可怎么裁制新衣?”

害怕梁峰不明白缺丝的严重性,吴匠头还专门把梁荣拉了进来。孩童一年四变,正是拔个头的时节,若是没了新裁剪的衣衫,可就要丢面子了!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此事的重要性,端坐在书案之后的家主,淡淡开口:“那可如何是好?”

吴匠头等的就是这句,连忙道:“恐怕要从账上领些银钱,去打点蚕农,让他们给咱们留足了生丝。我知道一些养蚕的小户,从他们手里收丝,能便宜个两成。若是把桑院里那些桑田佃给他们,恐怕还能再便宜些!”

“需要多少钱?”

问话的声音里依旧没有任何烟火气,吴匠头提起了精神,半直起身子道:“只要三万钱就行!小的保准能收来上好的生丝!哦,对了,还有去年麻田歉收,织坊也欠下些外债。原本打算用桑钱来抵,现在怕也要麻烦了。”

说着,他掏出了契书,小心递了上去:“这契书上写的明白,也有记录在去年的总账之内,还请郎主验看。”

田裳当了十几年的宾客,这点账目自然是能抹平的,吴匠头并不害怕梁峰查账,事实上,他还有些盼望这个不识柴米的败家子能仔仔细细查一查,每年织坊能带来多少收益。他们可不像其他几坊,全都是庄上贴钱。年景好的时候,光是织坊出的绸缎麻布,就能净赚三五万钱。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数字,私底下,他还能截留不少呢!

吴匠头盼着梁峰找人查账,然而出乎意料的,对方并没有查什么账目,而是直接问道:“去年织坊一共从账上领了多少银钱?”

吴匠头一愣,赶忙答道:“一共领了六万钱,不过都是用来买蜀锦和绡丝的,这些年南方俏货贵了不少……”

梁峰挥手打断了他:“卖出的丝麻共计多少?”

“二万钱。”吴匠头吞了口唾液,“去年麻田遭灾,少了麻布的进账,才会略低……”

“一年支取六万钱,赊账二万钱,只有两万钱的盈余。绿竹,市面上布多钱一匹呢?”梁峰问道。

绿竹机灵的上前一步,答道:“下人们用的麻布,约莫五百钱就能买到一匹。郎君用的各色绢锦就贵了,少说也要三四千钱呢。”

“六万钱,能卖多少布匹,做多少衣衫?”梁峰转头看向吴匠头,冷冷问道。

脑门上的汗珠立刻滑了下来,吴匠头结结巴巴道:“这、这都是循例啊!梁府上下自然要在坊中裁衣,哪有出门买的?有失身份!”

“织坊上下五户,若是耕田渔猎,一年怕也有万钱入账。既然你只会做这种赔本买卖,我还留织坊何用?”

“可是郎君、小郎君的贴身衣物……府中真不能缺织工啊!”吴匠头哪能想到这个,急急辩道。

“几个织娘就能办妥的事情,何须开坊?朝雨!”

随着梁峰的声音,一个女子绕过屏风,从内间走了出来,正是梁荣的乳母朝雨。她恭顺的在书案前跪下,行礼道:“奴婢在。”

“你可会裁衣针线?”梁峰问道。

“奴婢精善女红,各式衣衫都会裁制。”朝雨的声音温软,又带着点怀念。能成为小郎君的乳母,她的本事自然出众。

“善。”梁峰满意的点了点头,“今后你领几位织娘,另辟一个织造房。庄上的丝麻够就用庄上的,不够按照四时采买。”

这也是他一大早把朝雨叫来的原因。放着一个头脑清楚,跟梁府息息相关,又擅长数算的女人不用,难不成要用吴匠头这种货色。至于梁荣,再过两年就要开蒙了,也该离开乳母的怀抱,请个老师悉心教导了。

这边干脆利落定了下来,那边,吴匠头已经彻底傻眼了。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梁府几代的循例,说改就改,连半点招呼都不打吗?他的嘴唇哆哆嗦嗦,忍不住苦求:“郎主不能啊!我家几代经营织坊,勤勤恳恳从不敢怠慢。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郎主怎么能如此就裁撤织坊?我,我……”

看吴匠头一副要喘不上气的模样,梁峰嘴角划过一抹淡淡嘲讽:“裁撤织坊,自然不仅仅如此。江新,你说呢?”

一直守在屏风后的江匠头就像被鞭子抽了一记似得,连忙走了出来。昨夜被拘在偏院里的时候,他想过许多,猜测郎主会怎么收拾吴匠头,但是从未料到,这位病怏怏的郎主居然会毫不留情的裁撤织坊!那可是梁府祖上传下的规制,说没就没了,还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幸亏我昨夜来了!江匠头连头都不敢抬,恭恭敬敬答道:“小人昨晚亲眼所见,吴全和田裳二人勾结,想要谋夺梁府钱财。那契书也是假的,是田裳交给吴全的,去年麻田遭灾根本没那么严重,都是他们编出来的!”

没想到江匠头竟然会在这时候反水,吴匠头两眼一黑,险些昏了过去。难怪今日情形如此古怪,原来郎主早有准备!

再也支撑不住,吴匠头崩溃的哭喊起来:“郎主饶命!都是田裳那小老儿蒙骗小人。小人一心为梁府操劳,从不敢怠慢。还有江新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私做陶器,都买到郡城去了。小人愿为郎主举证啊!”

没想到这狗娘养的居然还反咬自己一口,江匠头猛地抬起头来:“你这个无耻之辈!织坊多少织娘都被你祸害过,还偷偷把坊中的绸缎拿去卖,一年不知昧下多少银钱,还在郡城里置办了外宅!郎主,郎主你可莫被这个恶奴给骗了啊!”

两人眼看有掐起来的架势,梁峰理都没理,淡淡扔出一句:“既然如此,就换个法子问吧。来人,把吴全拖出去杖责。什么时候招认,什么时候停手。”

这话唬的吴匠头脸都青了:“郎主!郎主使不得啊!”

门外的仆役倒是应声走了进来,架住吴匠头的手臂就往外拖。一个耽溺酒色的胖子怎可能挣得过,一路哭嚎着被拖了出去。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拍打声,和杀猪似的惨叫。

江匠头吓得两股颤颤,瘫软在地上。谁料这还没完,院外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放肆!你这羯奴也敢抓我?我田裳身为梁府宾客,十几年尽忠,是你这个贱奴能碰的吗?啊……吴,吴匠头,你怎地……”

被新来的羯奴带人从家中捉了出来,田裳又惊又怒,一路骂骂咧咧想要挣脱,谁知刚进内院,就看到了吴匠头被人按在地上毒打。这一下,让他满腹怒火都卡在了喉咙里,变作冰凉寒意。然而身边人的步伐没停,就这么扯着他跌跌撞撞走进书房,当田裳看到江匠头也跪在梁峰面前时,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谋划怕是彻底暴露了。

只是一瞬,田裳面上的怒意就收敛了起来。正了正被扯开了的衣襟,他似模似样的跪坐在了梁峰面前:“郎主唤我过来,可是有事?”

模样倒是镇定自若,就是手抖的厉害了些。梁峰淡淡一笑,开口道:“我先前不知,田宾客竟然谋划了如此多的事情。”

田裳用力振了振大袖:“老夫都是为梁府着想!郎君鬼迷心窍,一心练兵,梁府已经两代无官,拿不到俸禄,怎能撑起阖府花销!郎君行错了路,老夫可不能袖手旁观。”

“好一个亲力亲为。”梁峰脸上的笑意更浓,“不过梁府已不是当年梁府,怕是担不起田宾客的操劳了。”

这是要赶他走?宾客不像荫户、奴仆,别说不能随意杀掉,就是责打辱骂,都可能让家主的名声一落千丈。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是把他告上县衙,也只是弄得梁府名誉扫地。然而田裳没料到,梁峰竟然真的会赶他走!梁府这么大的庄子,下面近百户人家。不说四个匠坊,种田、畜牧、采桑、果园,哪样不需要人照看?燕生刚刚被杖毙,又赶他走,偌大庄园还能正常运作吗?

田裳深深吸了口气,放缓了语调:“田某虽然不才,但是十几年在梁府担任宾客,熟悉府中大小事宜。梁府如此多丁口,不是轻易能够收拾的。还请郎主深思,莫要任性而为。”

梁峰看着对方故作正经的姿态,最终在心底摇了摇头。这人是真不能用了。先不说贪功擅权,这一档子丑事被拆穿之后,但凡他有一点愧疚之意,都算有救。可是田裳完全没有悔改之心,反而以梁府上下作为要挟,想要明目张胆来夺取管事的权利。

要才能没才能,要忠诚没忠诚,连基本的职业操守都不具备,留他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