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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 捂脸大笑 3209 字 1个月前

“早年并州传出过防疫之法,不如依法试上一试?晋阳那样的大城都能止住疫病,建邺也未尝不可。”王导轻叹一声,“况且也要探探寿春的情形。若是天子也染上疫症,都督恐要早作打算。”

王导的声音柔和,但是话里的意思分明的很。如果寿春城里的天子出了什么意外,拥立新君的大权,可不能落在旁人手里。

今非昔比,当年他们是打定主意,待到司马睿羽翼丰满,想法自立。然而现今新都就在近前,不论天子是死是活,朝廷建在,可就不是他想登基就能登得了。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当然,不是现在这个,而是由司马睿一手扶持的新君。

只要寿春城中的小皇帝,命丧黄泉。

掌心冒出了汗水,司马睿神经质的在膝上擦了一擦:“言之有理……那防疫之事,就交予茂弘了。还有寿春,尽快送药过去……”

这药是杀人还是救人,谁也不敢明言。随着让人胆寒的恶疫蔓延,数股力量,在淮南扭成一团。

“阿囡!阿囡!”

一声声凄厉的哭嚎在阴雨中回荡。也不管那披头散发,涕泪满面的妇人,两个围着厚厚面遮的汉子,卷起了地上的草席,把那没了呼吸的尸体收敛起来,扔在一旁的车上。

一具叠着一具,简陋的板车上,早已堆起了一座尸山。疫病来的太快,士人南迁,流民蜂拥,又有民变和兵祸,灾瘟就像是长了翅膀,顷刻飞遍四野。

造|反的乱民不攻自溃,剿匪的官兵也人心惶惶。谁还有心再战?躲过大疫,保住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锵”的一声,运尸车旁,一个黑巾遮面的男子敲响了手中铜锣。在刺耳的锣声中,车驾吱吱呀呀向前行去。听到这响动,道路两侧的屋中不断有人抬出了草席。尸首陆续装上大车,向着村外运去。

如今人人都知道,必须尽快处理掉这些染病的尸身。不能停尸,不能吊唁,有钱的要尽快下葬,还要在墓穴中洒满白灰。而没钱的,只能任这些收尸人拉走遗骸,拖到村外掩埋或是焚烧。

地上,时不时能看到白灰撒过的痕迹。空气中,满是艾蒿燃烧的味道。

不能食生水,不能碰病人穿过的衣服、吐出的秽物,不能前往人烟密集的集市,甚至还要放火烧尸。若是以往,种种不近人情的限令,肯定要惹出乱子。偏生现在谁都没有胆量说不。

因为这是驱走疫鬼的唯一法子。

江东的琅琊王已经派出人手,前来淮南救治灾疫,用的正是这个避疫之法。按道理说,再怎么好用的法子,只要与习俗相背,决计无法推行。更别提并州的防疫法,与胡教牵扯不清,怎能轻信?

然而淮南今非昔比,天子迁都以后,寿春附近士族暴涨了十倍不止,村落城池尽皆占去。这些人可不是短视的愚夫愚妇。并州对于疫情的控制,朝中谁人不知?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又有谁敢轻慢?

因此不管信不信佛,这种种防疫措施,还是如穿林疾风,迅速传播开去。而那些无知百姓,只晓得有位佛子入世消灾。能救命,谁还在乎是哪路神仙?众多让人无法接受的措施,也渐渐流扩散,甚至带上了几分虔诚。

不过细雨解不了山火,就算有人全力施为,疫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控制的。尤其是处于战场中心的大军。

“并州的医官还未到吗?”刘准满面焦色,已经七天了,他连城门都不敢出!

之前军中传出疫情,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石勒的兵马就撤出了汝阴,还扔下了两千残兵。刘准哪能料到,这两千人马并非断后,而是人人带病,疫鬼缠身!毫无防备,军中的疫情如野火狂燃。别说下面的役夫了,就连他的亲兵都有小半染上恶疾!

撤退?尽快返回寿春?然而现在,他们回不去了。

淮南同样也发生了疫情,哪肯让这支染病的兵马回去添乱?他身为主帅,更不可能轻易脱逃!眼看汝阴疫病一日烈过一日,又缺医少药。刘准只觉心急若焚。早知如此,他宁可不要什么夺回豫州的功劳。老老实实呆在淮南平乱不更好吗?

就在这时,并州得到了消息,派遣医官前来!

这简直像是洪流中的唯一能够揽到的浮木!并州已经数年无大疫,防疫之法怕是确有其用。如今梁大将军得知寿春大疫,特派医官前来救驾。他这个天子近臣,当亲自护送医官,前往寿春才是。

也唯有如此,才能名正言顺的避开恶疫,逃回寿春!

至于大军,就留在汝阴,慢慢控制疫情好了。如今天子染病无法上朝,又有谁敢猜忌他这个领兵的将领?

只要等医官抵达就好。

刘准这边心急如焚,向兖州撤退的石勒,也不怎么好受。手下军医是知道些防疫手段,但是那点粗浅医术,怎能控制疫情?

因此石勒只得用最简单的法子,一路抛下患病的兵士,如壁虎一般断尾求存。这可不是个良策。他军中兵士复杂异常,有王弥降兵,有投效豪强,还有为数不少的晋国百姓。这些人本就是临阵倒戈的,只求活命的墙头草,现在遇上石勒如此酷烈的处理手段,顿时军心动荡。

原本士气高涨,屡战屡胜的大军,短短几日就逃了上万,饶是石勒也有些吃不消。可是疫病横亘眼前,就算是他,也想不出旁的法子。不过好在,石勒军中杂胡不少,信佛的更是极多。而防疫之法,原本就是佛子传出救世安民的。

为了稳定人心,石勒也只得任佛子的名头传遍军中。一时间,信佛者激增,连供奉的牌位都冒了出来。大疫威逼,又有谁不想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呢?

然而稳住了军心,佛子的名头却甩不脱了。自家的地盘,可跟司州、冀州紧紧相连,谁人不知这几州归于梁丰名下?若是以后打起仗来,他手下这些杂胡还敢尽心吗?

身为羯人,石勒依仗的就是手下杂胡。一场大疫,简直动了他的根本。然则再怎么不妥,也抵不过畏死之心。石勒只能咬紧牙关,硬咽下这苦果。

只要暂时不碰并州,总有转圜余地。当务之急,还是保住性命。

豫州境内,战火已经消弭。但是寿春皇宫,没有半分轻松。

天子也染了疫症,已经闭了寝宫。这可是恶症,就算贵为九五之尊,为未必能安然无恙。此时到显出了琅琊王的忠心。能够派医官前来寿春,实在是尽了心力。只是有些人,未必欢迎这些救星。

“并州来的医官已经过淮水了?”竟陵王司马楙皱眉问道。

“至多再有一日,就能抵达王城。”下面心腹低声答道。

“这梁丰,实在多事!”司马楙骂道。

身为司马炎的堂弟,司马楙在宗室中的辈分不低,也曾得到重用。但是之前跟司马越生出龃龉,远离中枢。后来司马越身死,他也未曾得到小皇帝的重用,只能做个闲散郡王。

这怎能让人甘心?可是小皇帝猜忌心重,又着力揽权,司马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出头的机会。迁都寿春,更是让他满腹怨恨。司马覃这黄口小儿未免也太过胆怯,若是能再撑数月,说不定匈奴就先迁都了,哪用千里迢迢搬到寿春这样的荒蛮之地?

现在可好。先是大战,又是疫病,横死不知多少人,闹得人心惶惶,家家闭户。司马楙心中的怨怒,立时多出几分。若不是宫中那位天子,何至于此?

该如何处理,司马楙见过太多的先例。恰逢小皇帝重病卧床,他便开始勾结廷尉,想要学一学先前几位郡王,谋夺大权。

也正因此,当琅琊王派来医官时,他心中很是不悦。不过好在这些医官看起来庸碌,倒也没起什么大用。小皇帝仍旧昏迷不醒,未见康复迹象。

然而江东的医官无能,并州来的,可就不是碌碌之辈了。万一让他们救了天子,岂不又错失良机?看来,要提前准备了……

“吩咐下去,让内侍动手。”犹疑片刻,司马楙终是说道。

只可惜,宫中生疫,他不敢轻闯,更不可能操控司马覃立嗣顾命。没了名正言顺的太子,着实有些麻烦。

不过大疫之下,旁人也未必能够同他争权。总是好过平日。

这寿春,他是不想再待了。还是尽快返回洛阳,方为上策。

隔日,天子病情突然转重。未过子夜,龙驭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