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的寿命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如果在二十五岁还找不到一个可以结合的向导,那就离发疯的三十岁只有一步之遥了。
叶矜怕死,所以进塔里第一件事,就是痛哭流涕请求带领自己的导师教他建立精神屏障。他在去塔的大巴上看《哨兵入门百科》恶补过,那是一种简易的哨兵自救办法。可以粗略地调节自己的感受力,减少环境对自己的影响,叶矜那时候就隐隐有种沉没入水的预感,预感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人家牟足了劲挣军功赚奖章好找到一个优质的向导,叶矜兢兢业业学习如何自救。
范阳洲曾经问过他:“你们在塔里都学了什么?”
向导也需要在塔里学习,不过和他们远远地隔离开了而已。据说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些人为了得到一个向导,往往采取一些非常人能想象的极端手段。
叶矜咂咂嘴,回忆了一下,说:“就体能军事政治和心理健康什么的,塔里都是十七八岁刚觉醒的哨兵,青春躁动得很,谁有功夫听这个,都是被灌输你们未来的向导多温柔多美好仿佛一被放出去我们就能解决终身大事似的。”
他抱着抱枕,感叹道:“后来知道哨兵比向导多两倍,真是感觉受骗上当了。”
范阳洲笑眯眯地看着他,没说话。
叶矜在塔里待到了十六岁,普通哨兵觉醒的年纪,他已经在公会服役了。塔的管理体制下,只有包分配工作这一点,叶矜是比较满意的。在塔里被登记并确认安全性的哨兵和向导们,公会会分派任务,也就是一般所说的服役。服役五年之后可以留在公会,也可以出去单干。
身边的哨兵同僚都不声不响结婚了,有的是和普通人,更多的是和向导,据说外国的向导比本土的数量多一些,他隔壁组的单身同僚还摩拳擦掌准备申请外派到国外。
正当那个时候,他遇见了范阳洲,准确地说,不是遇见,是组织挥挥袖子,范阳洲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范阳洲比他大五岁,理论上是他学长,在塔里可以作为优秀毕业生典型代表的那种。据说服役期间曾经完成过s级的任务,是一传说中能同时精神控制五个发狂哨兵的神人,然而就是这种情绪感知能力无与伦比的人,至今没有与他契合度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哨兵。
人家都是百分之百精神共鸣而结合,范阳洲却连一个百分之六十都找不到。
直到叶矜递交了自己的生物样本。
不,他不是那个范阳洲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只是他走了狗屎运,奇迹般地和范阳洲精神契合度刚刚好百分之六十,符合组织推荐结合标准。然而一个普通的哨兵,和其他的向导,就算再不来电,大概匹配度也能达到四五十。
范阳洲已经二十五了,如果再没有可以与之结合的哨兵,他的能力只会慢慢衰退,或者由于没有属于自己的哨兵而迷失。虽然也有坚持独身主义到最后的向导,毕竟他们不至于像哨兵那样因为日益剧烈的感官冲击最后走向发疯——然而那类人不能是范阳洲。范阳洲是公会的宝贝,公会不能这么早失去他。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范阳洲见面的那一天,是一个午后,他走出公会的大门,突然被人匆匆从后面拉住了袖子,这么近的距离,他明明是一个哨兵却什么都感觉不到,精神线波澜不起,叶矜寒意彻骨,吓得差点拔枪杀人。
范阳洲笑着问他:“你就是叶矜吧?”
然后他们家大白突然现身,猛抽了范阳洲一个大嘴巴。
第3章 大白
叶矜的量子兽是一只鹅,鸟纲雁形目鸭科。他十三岁那年的时候是一只背上长着杂毛的暴躁的小鹅,二十三岁那年的时候是一只雪白雪白的暴躁的大鹅。
按照科学的观点,量子兽的物种和主人本身的性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叶矜明确表示这个理论就像是生肖星座一样,是一种巴纳姆效应的封建迷信,绝对是封建迷信。
他们家大白,见人打人,见兽咬兽,热衷打人耳光,这哪里像他了?
叶矜有时候也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人家的精神体是老虎狮子老鹰,带出去威风凛凛十分长脸,他却是一只鹅,而且还是那种丰腴味美的家鹅?
和他同寝室的几个哨兵学员,一开始几乎进不了宿舍的大门,一进去就是一顿猛啄,更甚者被一路撵到对面打靶场差点掉下阴沟摔断腿。后来不知道是叶矜给人赔礼道歉的次数过多,还是那几个倒霉哥们的量子兽终于从小兽变成成年兽了,鹅大爷总算放过了他们。
有时候还能屈尊降贵给他们挨个清早打醒。
后来大白在塔里把一训练场的小老虎崽子小狮子崽子撵得满地乱窜尘土飞扬,扒在主人胳膊上甩都甩不下来,他心底里就释然了。
天鹅家鹅,能打人的都是好鹅。
然而与这只鹅最不和的就是范阳洲。所以那个理论更是封建迷信。
叶矜深呼吸,耳边是范阳洲的敲门声,像是用锤子一下一下把一颗烧红的铁钉嵌入他的大脑皮层,叶矜简直能听到滋滋的头皮烧焦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出现了严重的幻听。精神体和主人的状态息息相关,他模糊的视野里,感觉大白正在一下一下撞着地下车库低矮的天花板,似乎想要挣脱什么,羽毛飞了一地。
“大白……停……”他觉得自己用尽全力在喊,然而实际上,他并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他才二十三,还没有到发疯的危险年龄。平时出任务,或多或少会遇到难缠的对手,有心之人也会针对哨兵的弱点企图扰乱他的精神线,然而范阳洲在身边,总是防范得滴水不漏有惊无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暴走却如此难以控制,他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一定要建立起精神屏障,门外还有范阳洲,他们精神线还在相连的状态,他如果把范阳洲也牵连进他混乱的精神世界里放翻,这个家就算真的完了。
可是不起作用,他勉强建立起来的精神屏障就像是风吹过砂砾,只要一息就城池坍圮灰飞烟灭。
叶矜脑海中白光轰轰炸裂,视线昏暗,头疼欲裂,突然鼻端感觉嗅到了一丝冰雪的气味,凉丝丝的,他勉力抬起眼皮,看到天花板上,灰色的竖琴海豹仿佛漂浮在海水中,黑黢黢的眼睛望着他。
那是范阳洲的量子兽,他把它放进来了,量子兽是高维生物,能出入一切空间视障碍若无物。范阳洲是个极有经验的向导,他正试图扭转地下室节节崩溃的局面。
仿佛虚空中一双柔软的手指在调弦,拨出竖琴一样流水的旋律。耳朵尖锐的杂音逐渐统一,和谐,变成日常的声响。打成死结的神经线在缓慢地疏通,排列齐整,连接着他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渐渐平复了,可大白目前正是狂躁的状态,任何一个它认为入侵了它领地的物种都会遭到它毫不留情地进攻。大白扑腾着尖叫,反而将海豹连啄带踹几乎要赶出地下室。
竖琴海豹仗着皮糙肉厚,摇摇摆摆就是不退后。
他模模糊糊听到范阳洲的声音:“叶矜,我要你完全解除你的精神屏障……”
他失去了意识。
叶矜从床上坐起来,床还是他们家的床,天花板还是他们家的天花板,甚至气味还是他们家那种叶矜不知道怎么形容,总觉得带着点栀子花香的气味。他松了一口气。
他见过那些陷入狂暴,然而任何向导都无计可施的哨兵,他们被关在公会特设的控制所里,拷在一张焊在地上的铁床上,带着电击的颈圈,就像一条垂死的狗。向导素就像是碳酸锂一样推入他们的血管,他们就只能靠着人工向导素而活。
范阳洲坐在床边,皱着眉头摸了摸他汗湿的额头,皱着眉头道:“你差点转化成了神游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