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叶飞怔愣了一会儿,呆呆地点了点头。
贺穆兰见他似乎听懂了,心中也是安慰。
她的真实年纪,比现在火里年纪最大的阿单志奇都要大上几岁,所以看他们时,不免有些长辈看晚辈,或是大姐姐照顾弟弟们的感觉,有时候说话、行事,都不自觉的表现出来。
她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
贺穆兰掀了帘子出门,冷不防看见那罗浑站在门口,望着地上一堆爪牙皱眉。
她对那罗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往灶房而去。走了几步,却发现那罗浑也跟上了,这就奇怪了。
“你有何事?”
她停下脚步。
那罗浑自那夜被她揍飞,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她说话了。
“你和狄叶飞说那些,只会让他更痛苦。”
那罗浑一开口就有隐隐的谴责。“他长得像个女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你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是别人的错,他就会把错全怪在别人身上,怪这个世道……”
“那时候,他该怎么过日子呢?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吗?”
“与其让他觉得整个世道都是错的,不如就让他……”
“那罗浑。”贺穆兰打断了他的话。“你认识的狄叶飞,是什么样的人?是脆弱到只能靠着自我哀怜活着的‘狄美人’,还是一直努力活着,情愿面对各种不公平待遇也不愿意自残容貌的倔强火伴?”
“当然是后者!”那罗浑一时烦乱于极点,对于贺穆兰打断他说话的无礼也生出了愤慨。
“在我看来,能理解‘我是对的,错的是这个世道’,比‘世道没有错,是我还不够成熟’要幸福的多。这世上,要让所有人认同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狄叶飞必须要有孰轻孰重的决断。”
贺穆兰在现代时,见过许多因为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到后来反倒变成最让人讨厌的那种人。
狄叶飞的内心其实有十分柔弱的一面,他外在的冷傲和坚韧都是为了掩饰住自己最柔然的那个部分。
那是那柔软并不是可耻的。
鲜卑的男人唾弃柔情,认为那是和女人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就如同力量往往和男人联系在一起,这是狄叶飞最痛苦的地方。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力量、武艺都足以匹配“男人”这个词汇,但是另一方面,他确实无法改变自己的长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温情”的那一面,就如花木兰记忆里狄叶飞亲吻死去同袍的那一幕。
他在为摆脱不掉“柔弱”的那部分而痛苦。
贺穆兰在很多鲜卑男儿的身上看到了这种矛盾。
因为“害怕妻子死去,儿孙拥有和他一样不幸的命运”这样柔弱的理由,拓跋晃不敢和任何说出自己期待皇位的原因,因为害怕得不到别人的认同,对自己这种柔弱的理由都不自信,他选择隐瞒、欺骗、毫无感召力的去获得别人的帮助。
因为“害怕母亲失望”这样柔弱的理由,丘林豹突选择了当逃兵。这种理由是不可能被这个时代的任何人认可的,所以他内心追求荣誉的男性那一面,和希望“母亲能满足”这样妥协的柔弱不停角力,痛苦挣扎。
因为接受不了“花木兰是个女人”而逃避了投奔花木兰的阿单卓,因为“憎恨这个制度不愿意做炮灰”而选择当了逃兵的那个鲜卑强盗,他们都是因为自身柔弱的那一面而痛苦挣扎过。
他们有的有可以回头的机会,有的正视了自己的内心,有的寻求真正能理解他们的苦衷的人帮助,有的也只能蹉跎痛楚一生。
价值观这种事情,是贺穆兰无法以一己之身对抗的强大阻力,就连她自己,在到了这个坑爹的古代战场后,被迫地抹杀掉了自己过去对杀戮、对战争的憎恶,不得不投生其中,为了生存而战。
可她毕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坚持的是什么,所以她的世界不会轰然倒塌,她的人生也不会慢慢偏斜。只要道路的方向是对的,哪怕其中布满荆棘,她总归能走到她要的终点。
可是因为她的到来,狄叶飞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后来的机遇去宿卫了。
遇不到曾经有过相同经历的崔浩,狄叶飞究竟能不能像未来那样坚毅不屈的走出自己的路,就成了一个让贺穆兰不安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