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错湖,西藏第一大内陆湖,四月料峭,它躲在冰块下,一眼望不到边。
远处雪山群立,那是天的尽头。
萧溶下意识的深深的吸了口气:干净得让人心醉的空气,伴着寒气沁入肺腑。
队员们早已甩开了手,大叫着朝湖面上跑去,各自散开,在结冰的湖面上打闹玩耍。
素问用冻僵的手举起相机,留下这一幕幕难得的镜头,浑然不知自己也入了别人的镜。
萧溶的手机里,镜头那一面,红衣女子是冰雪里的一团火,在日出的那一瞬间,骤然间光耀灿烂。她静静的燃烧,静静的熄灭,无声无息,灼烧了他的眼。
他放下手机,塞进衣兜里,举步向她走去。
素问听到声音,回头见到他,惊讶之余似乎又是意料之中,他迟早会来找她。
萧溶的脸上却是意外的惊讶的,在周围充斥着的欢声笑语中,聂素问的脸上布满晶莹。在日出的这一神圣时刻,她却泪流满面。
“是不是很美?”她仰头望天,那静谧的晨光洒在她光洁的脸上,晕红了她的眉眼,将那一颗颗泪珠照得光芒璀璨,仿佛有一种神圣的东西在里面。
“是,很美。”萧溶不由自主道。
“萧溶,你来西藏干嘛的?”她复又收回目光,像是从一段记忆中徜徉回现实,表情平静而宁和,只是漫不经心的问着。
“旅游。”萧溶很老实的回答,也不管她信不信,又问:“你呢?”
“……”素问垂眸沉思了一会,“和你一样。”
萧溶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审慎的看了她一眼。他不相信素问还不知道陆铮在西藏当兵的事,不然她也不会滞留在拉萨迟迟不肯回去。
这次相见,他觉得聂素问整个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与其说是改变,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又或者在他眼前的,本身就是一个随处飘荡无枝可依的灵魂。有一种虚无缥缈的虚幻感。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看人很准,能拿捏的透别人心里所想,因此才能棋高一着,先发制人,如今的她,倒叫他有点看不懂了。更看不懂的,或许还有他自己的心。
忽然,身前的红色影子站了起来:“不管你为了什么而来,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你是为了看他的落魄模样才千里迢迢赶来,那么你恐怕要失望了。”
“他过得很好。”她说。
在她一字一顿的说出这些的时候,萧溶也停了下来,他听到自己大得吓人的呼吸声。
陆铮过得好不好他不知道,不过现在他很清楚,他不太好,因为他高反了。
高原反应。
对每个初入西藏的外地人来说,都是不能避免的磨难。
聂素问不知道花了多久时间才克服,如今,轮到了萧溶。
从纳木错回去后,他就办了入住,搬进了平措青年旅馆。跟聂素问在同一层,单间。
吃药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有人敲门。
他挣扎着去开了门,门外空空的,没有人。
他低下头,看到一碗藏面,一笼包子,就搁在他门口。
他朝走廊两边看看,没有一间房开着门。
他把面和包子端进屋,门合上。
从纳木错回来后,他还一天没吃过东西,漱了口就开始埋头狼吞虎咽的吃着面——他确实饿了。
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搁下筷子,起身到衣服外套里翻检,最后找出自己的手机,坐回桌边,一边拨弄着手机,一边捏起一粒包子。
手机屏幕上,一个穿红色羽绒服女子的背影,她正迎着日出的晨光而坐,背影几乎要羽化在那耀眼的红光里。
照片是今早在纳木错拍的。
只有背影。当然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
萧溶凝视着照片,咬着剩下的包子,一个人在房里,傻傻的笑。
我们通常会为什么而心动?一句语言,一个机遇,一张笑脸,或者仅仅只是一个背影。
令人心醉的往往不是那个人,而是她身上带着的一种纯粹。
在那一瞬间,无论是年龄悬殊,云泥之别,距离之远,甚至是对立面,任何的外界因素都不能阻止心脏为那一刻纯粹的瞬间,而无规律的温柔收缩着。
我们醉于纯粹。
*
这是一个让人忘记俗世的地方。
清晨喝着酥油茶,吃着藏面,坐在仓姑寺旁边的甜茶馆看着来来往往前来磕长头的人们,渐渐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一壶酥油茶很快见底了,素问跑到前台,又拿了一壶三磅重的。
这里的酥油茶,按磅计数。
聂素问今天带着一副超大的眼镜,黑色的镜面,遮住了她一半的脸。因为昨天吃饭时有一位北京的年轻旅客认出了她,找她签名照像,折腾了好一会儿,后来引来了不少人,甚至造成小小的轰动。导致被老方逮住,盘问了好久,素问终于招架不住,坦白从宽。
她以为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地方,没有人会认得她。
原来终究逃不出俗世凡尘。
萧溶起床后去楼顶收回了晾着的衣服。这里有公用的洗衣机,每个旅客都要自己动手洗衣服,当然没有酒店送洗服务。昨晚他第一次动手搓洗衣物,还是在顶着高反的不适症状下,不由诸多感触。
幸而吃饱喝足,又睡了一晚后,今早起来已经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