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两人一摔进门,众人都在发愣,辛细柳却瞪了眼睛,最先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同苏玉宋置气了、迈步便要跑过去查看个究竟。
需知这豆婆也曾是云山的丹青道士,性子也算是诸多游魂中最像人的一个。从前在云山的时候向辛细柳传授过不少画道法门,算是这小妖女为数不多的、不讨厌的游魂之一了。
她如今已失了一个李云心——李云心乃是画道传人——爱屋及乌,对豆婆的印象便更添几分,心里也就担忧。
可她只迈两步的功夫,那刘凌便已经一把将豆婆抱起、一叠声地唤:“婆婆、婆婆!你有话快说、人都在这里了、都在这里了!”
都晓得刘凌乃是被李云心算计失了神通,其后不清楚如何又从李云心那儿弄了具身体,成了普通人。如今再看她这模样——从前做修士时的淡漠典雅都没了,反像是个最最平凡不过的普通女子。一边连声呼唤一边从眼里溢出泪水来……
便也不由得佩服豆婆的手段高明——这短短的日子,便将这小娘子驯服了。
但豆婆如此被她抱在怀里,又颠又揉,原本还有些气要说几句话,如今哪里还能说出来?
便只哆嗦着嘴、伸一只手紧紧抓住刘凌的肩头、盯着她看。
瞧这模样,苏玉宋眉头一皱——只迈一步便出现在两人身前了。也不问刘凌,只伸出一根手指在豆婆额上一点——随后登时变了脸色。
豆婆此刻又从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瞪着苏玉宋看。刘凌便哭道:“婆婆、婆婆,你有话快说呀!”
但豆婆已经慢慢地出气多、进气少,像个普通的世俗间重病老者一样,眼见就不活了。
见状刘凌便再对苏玉宋哭道:“婆婆是被一个面貌类似恶鬼骷髅一样的人伤了的、身形尤其高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哭到这里又去摇晃豆婆:“婆婆、婆婆!圣人爷爷在了,你倒是说一说呀——”
到这时候辛细柳也走了过来,抓住刘凌的发髻便将她撕到一边去,厉声骂她:“你鬼嚎什么?!好好的人也给你摇死了!”
刘凌如今是个凡人。辛细柳这样化境的修士与她而言便如神祇一般,哪有反抗的余地。登时被摔去了一旁,发髻全散开了、披散在脸上。也不敢再过来,只趴在一边看着豆婆哭。
将这全帮倒忙的刘凌撕开,辛细柳才俯下身也往豆婆额前一点……随后也如同苏玉宋一样,脸色铁青。
但她只愣了一一小会儿,立即转眼瞪刘凌:“什么恶鬼骷髅一样的人?在哪里?怎么伤的!?”
她与苏玉宋都并非不想要救那豆婆。而实在是……没法子救了。
倘若将一整个游魂看做一团“元气”,那么这豆婆如今就是“气”若游丝了。大半个魂魄不晓得哪里去了,仿佛被什么怪物被咬了一大口、吃掉了!
一干游魂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难怪连苏玉宋都愣了。
刘凌到这时候便只是哭。但好歹也还晓得说话:“我正在睡着,婆婆就在一边守着我……然后我醒了,就瞧见婆婆倒在那里,又瞧见那人走远了、婆婆说她同他交了手,晓得原是——原是——”
说到了这里顿一顿、嘴巴张了张,脑袋一歪,人就昏死了。
辛细柳气得跳起来——从进门开始她就在吵吵嚷嚷,也不好好说话,偏是哭。到如今说到关键处又忽然昏死了——简直可恶!
她心里原本就有一股恶气,如今全被刘凌勾起来了。细眉一挑,就要将她一掌拍死、将魂魄拘出来,毁去了神智细细地问。但正要动手,却听人道:“住手。”
是卓幕遮说话了。
说了这话,也是两步就走过来。却不是看豆婆,而是俯身、将刘凌抱在怀里了。
便在这刹那之间……
辛细柳的脸色变了。
她晓得卓幕遮眼下的神情、动作,意味着什么。
——卓幕遮将刘凌揽在臂弯中,另一只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了抚,将脸上散乱的黑发拂开。接着、慢慢解开了她的衣带,将衣襟撩开了。再撩开其下两层、露出了中衣来。再把中衣也解了,便露出少女雪白细嫩的肌肤、以及一阵混着体香的热气来。
于是又看到她左胸上一大块的淤青。在左乳上方,红里透黑。倘是寻常的江湖武者看到这伤,必然惊呼“乃是被重手法伤了心脉,世间良药已无解”了。
卓幕遮看了看这伤,又重将她的衣物盖上,轻叹一口气,转脸道:“唉。这孩子也是受了重伤。结果仍拼了一口气将豆婆送回来——可见是个懂情义的人。”
她转脸却不是看辛细柳。而是已辛细柳当成了空气、看苏玉宋。
辛细柳脸色剧变。自然知晓这卓幕遮乃是……乃是……
世俗间的男子厌倦了一个女子,眨眼就深爱上新人,因而那新人叫新欢。可如今这对游魂夫妇厌倦了辛细柳,执念大盛又忽然喜爱了这刘凌……
又叫什么呢?
李云心说得没错。李云心说得一点都没错——他们宠爱的不是她辛细柳……他们真正宠爱的只是“宠爱一个人和被一个人依恋、喜爱”的这种感觉!
那个人,是谁都可以!
又想到此节、又想到李云心、再看到如今卓幕遮怀中揽着刘凌那温柔呵护的模样,辛细柳悲从中来。但到底只是咬紧了牙、低哼一声,慢慢地退开、退到一旁先前那角落,又抱着腿坐下了。
苏玉宋瞧见了卓幕遮这模样,原本铁青的脸色也慢慢缓和三分。
沉默一会儿,低头看豆婆。
此刻……这豆婆的眼睛已无神了——眼白迅速变得浑浊,容颜也迅速苍老。很快变化为一具风干的尸体,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也是从未见过的情况。